论北朝后期的“等夷”关系

摘 要：北朝后期，高欢、宇文泰扮演着军阀集团的共主的角色，他们同诸将之间的关系是“等夷”的，这种等夷关系的源头在于鲜卑人社会所存在的相对平等的社会人际关系，以及这种人际关系的体现——所谓“香火盟誓”。这种社会关系的存在可以证明宇文泰、高欢起初同诸位将领之间的关系具有原始的军事民主色彩，但是随着政权的进一步稳定，“等夷”最终也必然走向消亡。

关键词：等夷，高欢，宇文泰

中图分类号：K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7-6241（2013）04-0033-06

北朝后期，高欢、宇文泰同诸将之间存在着所谓“等夷”的关系，这种“等夷”的关系不仅意味着高欢和宇文泰同诸将们形成绝对的君臣关系，同时，他们所建立的政权也具有一定的军事民主色彩。

一、“等夷”一词的来源和出现

“等夷”一词出现在史书中的频率并不高，在二十四史中，《汉书·张良传》最早出现“等夷”一词。其背景是黥布发动叛乱时，汉高祖刘邦曾经打算派遣太子刘盈率军镇压，张良表示反对：

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强为妻子计。①

颜师古注曰：“夷，平也，言故时皆齐等。”②可见，所谓“等夷”是指地位相近，差别不大，甚至是地位齐平的意思，在张良看来，刘邦手下的功臣宿将太子无法驾驭，只有刘邦才能驾驭他们。除了《汉书》，“等夷”一词在史书中也有出现，如《旧唐书·史思明附史朝义传》：

诸节度使皆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征召不至。③

《明史·韩林儿》传：

诸将在外者率不遵约束，所过焚劫，至啖老弱为粮，且皆福通故等夷，福通亦不能制。④

《明史·汤和传》：

时诸将多太祖等夷，莫肯为下。和长太祖三岁，独奉约束甚谨，太祖甚悦之。⑤

可见，“等夷”是地位平等之意，这种平等关系存在于开国君主同创业功臣之间，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历了一个相对平等到不平等的过程。本文试图对此问题作进一步分析。

二、对北朝时期“等夷”一词的分析

北朝后期的两个统治者高欢、宇文泰同诸将之间的“等夷”关系，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对此学者们有着不同的解读，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说认为：

但八柱国之设，虽为摹仿鲜卑昔日八部之至，而宇文泰既思提高一己之地位，不与其柱国相等，又不欲元魏宗室实握兵权，故虽存八柱国之名，而以六柱国分统府兵，以比附于周官六军之制，此则杂糅鲜卑部落制与汉族周官制，以供其利用，读史者不可不知者也。又宇文泰分其境内之兵，以属赵贵诸人，本当日事势有以致之，殊非其本意也。故遇机会，必利用之，以渐收其他柱国之兵权，而扩大己身之实力，此又为清理之当然者。①

陈先生认为，宇文泰创业之初，同其他柱国将军之间本为平辈，所以不得不用尽手段谋求权力扩张压倒同辈。他认为西魏废帝元年达奚武以取汉中之功当继任去世之李虎为柱国，却主动让位给元魏宗室元子孝，就是因为窥见宇文泰欲将李虎所统之兵力隶属于己的野心而主动退让。对于陈寅恪先生的观点，黄永年先生持有否定态度，他认为：

总之即使如陈寅恪先生的认识，宇文泰也早在西魏文帝大统元年初就任这都督中外诸军事“压倒同辈”了，并不需要推迟十八年到西魏废帝二年才“压倒同辈”任这个官职。何况从上引《文帝纪》，已可清楚的看到更早在解决侯莫陈悦后，宇文泰就一直是关陇西魏的第一号人物，和东边的高欢一样，名义上还在一人之下，实际上成为了本地区没有正式即位的皇上。至于赵贵等人，看《周书》列传以及《周书》无传见于《册府元龟》卷一“帝系”的李虎事迹，也可清楚地看到他们都已归宇文泰统率，官职升迁不仅远落在宇文泰之后，如赵贵之“领大丞相府左长史”，于谨之“拜大丞相府长史兼大行台尚书”，更直接成了宇文泰的僚属，这哪还有当初的“等夷”气味呢？②

黄先生认为并没有迹象反映出宇文泰受到诸将的胁迫，而且从官位上看宇文泰很早就压倒同辈，因此陈说并不成立。以陈、黄二先生为代表，形成了对“等夷”说的肯定和否定两种意见。支持陈说的有毛汉光先生，他认为“宇文泰有扩充势力的野心及元子孝之深自贬讳”，承认宇文泰同诸将之间存在“等夷”的关系。③周双林先生认为府兵制下各柱国将军所统领的军府是相对独立的，赵贵、独孤信两柱国因为拥有相对独立的势力和同宇文泰平辈而高过其侄宇文护的资历，双方矛盾激化而导致流血事件。④台湾学者吕春盛认为，宇文泰的政权具有“命运共同体”的特点，为了对抗高欢，宇文泰对内部各势力采取联合妥协的手段缓和矛盾。他虽然没有直接对“等夷”展开研究，但实际上也肯定了“等夷”的存在。⑤

相对于宇文泰，高欢阵营内的“等夷”则比较隐讳，其表现在《北齐书》中“等夷”一词没有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东魏北齐内部就不存在着“等夷”关系。台湾学者王怡晨指出，高欢重视怀朔出身的武将，他们被认为是“颍川元从”“丰沛旧门”而受到大力重用，可见高欢和怀朔武将之间存在着“等夷”，纵观前辈学者的研究，可以看出“等夷”问题不受专门关注，他们或多或少触及“等夷”问题的边缘，却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因此对“等夷”进行专门考察很有必要。

三、“等夷”一词的背后：

鲜卑胡人之间的平等人际关系

虽然“等夷”一词在《周书》内出现，但是笔者认为，“等夷”早在北魏末年就能看到，北魏末年两大军阀尔朱荣和元天穆之间就存在着“等夷”。近人在研究尔朱荣的时候，往往忽视元天穆的作用，若没有元天穆的配合，尔朱荣夺取政权会更加困难。上党王元天穆，本是宗室疏属，在六镇之乱中凭借军功崭露头角，和尔朱荣相识，双方结为好友：

镇之乱，尚书令李崇、广阳王深北讨，穆箔奉使慰劳诸军。路出秀容，尔朱荣见其法令齐整，有将领气，深相结托，约为兄弟。未几，荣请天穆为行台，朝廷不许，改授别将，令赴秀容。是时，北镇纷乱，所在峰起，六镇荡然，无复蕃捍，惟荣当职路冲，招聚散亡。天穆为荣腹心，除并州刺史。及荣赴洛，天穆参其始谋，乃令天穆留后，为之继援。⑥

元天穆受到尔朱荣的尊重，史载：“天穆与荣相倚，情寄特甚。荣常以兄礼事之，而尔朱世隆等虽荣子侄，位遇已重，畏惮天穆，俯仰承迎。天穆曾言世隆之失，荣即加杖，其相亲任如此。”⑦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是相“等夷”的。元天穆墓志说：“天柱为永世恒捍，王实明德茂亲，同举义兵，克定京邑”，⑧将其二者并列就是“等夷”的体现。元天穆成为尔朱荣在朝廷的人，曾统军镇压邢杲功与尔朱荣等夷，讨伐葛荣之时，他同尔朱荣统帅的军队地位相等。《魏书孝庄帝本纪》说：

辛亥，诏曰：“朕当亲御六戎，扫静燕代。大将军、太原王尔朱荣率精甲十万为左军，上党王天穆总众八万为前军，司徒公杨椿勒兵十万为右军，司空公穆绍统卒八万为后军。”①

又元天穆墓志说：

逆贼葛荣，鸠率凶党，攻逼邺城。以王道镜台端，德清槐列，文以兴邦，武能定乱，为使持节都督东北道诸军事大都督，本官如故。天柱驱率熊罴，南出釜口，勒貔虎，北赴漳源。两军（原文缺——笔者注）会，三十余万，雷举星奔，并驱济进，锋镝暂交，鬼徒鸟散。生擒葛荣并其营部，斩级十万，马牛千亿。②

可见，在尔朱荣集团中，元天穆在军权上同尔朱荣也是“等夷”的。故当孝庄帝杀尔朱荣时，也一并将其杀死。从孝庄帝对待尔朱荣子侄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并非对尔朱荣家族赶尽杀绝，如尔朱世隆，听到尔朱荣被杀的消息，他连夜逃出洛阳城，准备逃往晋阳。这个时候，孝庄帝并没有通缉他，而是派人前去晓谕，希望争取他归顺。又如拥众关中的尔朱天光，孝庄帝也派朱瑞前去劝说其归顺。而元天穆和尔朱荣因为是密友兼政治伙伴的关系，两者地位相“等夷”，对北魏政权的危害同样巨大。尔朱荣和元天穆之间是一种豪强义气关系，尔朱荣对元天穆的态度是“兄事之”，对他十分尊重，大小事都言听计从。虽然尔朱荣和元天穆的关系或许有歪曲之嫌，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利益上的需要，但是，游牧民族的习俗同汉族显然不同，从尔朱荣的生平可见，君臣大防、繁文缛节、等级尊卑等对他缺少约束力，这就是“等夷”关系的根源所在。

尔朱荣死后，高欢、宇文泰各自率领一批军阀建立政权。宇文泰在关中建立了府兵制度，自己身为柱国大将军，同其他六位柱国大将军在勋位上相“等夷”。《周书》里面提到“等夷”的时候有三处，第一是《宇文护传》：

有周受命之始，宇文护预艰难。及太祖崩殂，诸子冲幼，群公怀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卒能变魏为周，俾危获者，护之力也。③

二是《于谨传》：

谨既太祖等夷，护每申礼敬。④

三是《赵贵传》：

初，贵与独孤信等皆与太祖等夷，及孝闵帝即位，晋公护摄政，贵自以元勋佐命，每怀怏怏，有不平之色，乃与信谋杀护。⑤

《宇文护传》里面的“等夷”，是社会地位上的等夷，虽然宇文泰作为西魏的实际掌权者在官位无可取代，但是其社会地位同其他将领之间差别不大。而《于谨传》和《赵贵传》里面的“等夷”，尤其是《于谨传》里面的“等夷”，其意义也不是指代官位上的相同。正如黄永年先生所言，在大统元年甚至在更早的以前，宇文泰的官位已经压倒其他人，所以在政治权力上没有人同他相“等夷”。这里说的“等夷”，应该从辈分、资历、威望和功劳上来理解，在这个方面，其他柱国将军的确和宇文泰相“等夷”。相对于西魏北周政权而言，“等夷”一词也有着独特的意义。宇文泰创业的过程同其他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霸者并不相同，他不是从零开始，像刘邦、曹操一样创建了自己的军队最后夺取天下，而是在创业伊始就继承了贺拔岳留给他的百战之师，诸多战将都拥戴他，但宇文泰本在贺拔岳军中同诸将地位相同。所以，宇文泰的政权对诸将必然有所迁就，诸将也会利用自己拥戴宇文泰共同创业的经历，来向宇文泰的后继者提出利益要求，宇文氏家族也不得不费尽心力去拉拢他们。因此“等夷”这个词意味着宇文政权最高权力的相对弱势。

然而，从胡族社会的视角来看，“等夷”并非仅存在于社会资历和辈分上，而且还体现在某些社会习俗上。鲜卑胡族人的社会关系同汉人社会不同，在北镇社会，豪强武将之间在共同利益、共同的人生经历、共同的文化背景下交好，他们之间普遍存在着义结金兰、“香火盟誓”的社会习俗，史料中有不少这样的表述：

其（尔朱兆）长史慕容绍宗谏曰：“不可，今四方扰扰，人怀异望，况高公雄略，又握大兵，将不可为。”兆曰：“香火重誓，何所虑也”绍宗曰：“亲兄弟尚可难信，何论香火。”⑥

弼帐下都督冯绍隆为弼信待，乃说弼曰：“今方同契阔，须更约盟。宜可当心沥血，示众以信。”弼乃从之，遂大集部下，弼乃踞胡床，令绍隆持刀披心。绍隆因推刃杀之，传首京师。①

前持心血，远以示王，深冀彼此共相体悉，而不良之徒坐生间贰。②

永熙二年，孝武密令岳图齐神武，遂刺心血，持以寄岳。③

刺心血是香火盟誓的重要仪式，表示坦诚相待，肝胆与共，决不背盟之意。与此相对应的是“契阔”一词，它也用来形容胡族社会中的“义结金兰”“香火盟誓”关系，并大量出现：

高祖谓勰曰：“吾与汝等，早罹艰苦，中逢契阔，每谓情义随事而疏。比缠患经岁，危如寒叶，非汝孔怀，情敦忠孝，孰能动止躬亲，必先药膳。每寻此事，感思殊远。”④

先王与司徒契阔夷险，孤子相依，偏所眷属，义贯终始，情存岁寒。⑤

腾早依附高祖，契阔艰危，勤力恭谨，深见信待。⑥

李贤和兄弟……或使烦莫府，或契阔戎行，荷生成之恩，蒙国士之遇，俱縻好爵，各著勋庸。⑦

鲜卑人社会的这种现象表现了他们还没脱离草原民族那种粗犷、豪放、平等的社会风气，这种社会风气造成了北镇人平等的、义气的社会关系。如高欢早年在怀朔镇充当函使之时就结交豪杰。《北齐书神武帝纪》说：

长而深沉有大度，轻财重士，为豪侠所宗。……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结。刘贵尝得一白鹰，与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贾显智等猎于沃野。⑧

同书《蔡传》说：

豪爽有胆气，高祖微时，深相亲附。⑨

同书《司马子如传》说：

子如少机警，有口辩，好交游豪杰，与高祖相结托，分义甚深。⑩

同书《刘贵传》说：

贵凡所经历，莫不肆其威酷。修营城郭，督责切峻，非理杀害，视下如草芥。然以严断济务，有益机速。性峭直，攻讦无所回避，故见赏于时。虽非佐命元功，然与高祖布衣之旧，特见亲重。{11}

同书《娄昭传》说：

昭方雅正直，有大度深谋，腰带八尺，弓马冠世。神武少亲重之。{12}

同书《王悦传》说：

悦言于太祖曰：“侯景之于高欢，始则笃乡党之情，末乃定君臣之契，位居上将，职重台司，论其分义，有同鱼水。今欢始死，景便离贰。岂不知君臣之道有同，忠义之礼不足？盖其所图既大，不恤小嫌。然尚能背德于高氏，岂肯尽其节于朝廷。今若益之以势，援之以兵，非唯侯景不为池中之物，亦恐朝廷贻笑将来也。”{13}

可见，高欢不过是北镇豪杰中的一员，他同其他人的关系是平等的。严耕望先生指出北魏军镇内的官职有都大将、监军、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功曹史、省事、户曹史、狱队尉、门士、外兵史、函史、统军（别将）、军主、队主、军将、戍将等职位，{14}而高欢结交的这些人中，侯景为外兵史、功曹史，孙腾为户曹史，尉景曾为狱队尉，厍狄干“授将军，宿卫于内”，{15}娄昭父祖虽不出仕，但其家是“家童千数，牛马以谷量”的大豪强。他们都和高欢密切交往。可见在北镇，汉族社会等级森严的人际关系是不存在的。高欢的对手宇文泰在武川镇也喜欢结交豪强，见于史料的有：

信与太祖乡里，少相友善，相见甚欢。{16}

孝通与贺拔岳同事天光，又与周文帝有旧，二人并先在关右，因并推荐之。①

顺与太祖同里，素相友善，且其弟崇先在关中，太祖见之甚欢。②

此外，同宇文泰有旧的还有贺拔兄弟。宇文家族是武川镇的望族，同贺拔家族、独孤家族齐名，且有通家之好，宇文泰之父宇文肱同贺拔胜之父和贺拔度拔共同密谋消灭卫可孤起义军的经历足够说明这一点。宇文泰后来受贺拔岳、贺拔胜部下的拥戴建立西魏，同其家族在武川时代奠定的基础有关，而宇文泰及其家族成员同其他武川镇人之间也是“等夷”的。当高欢宇文泰二人当政后，他们同诸将之间的“等夷”关系依然存在。高欢建立东魏前后，北镇武将纷纷投靠，其中固然有利益驱动，但他们同高欢之间的“旧恩”也是重要原因，如《北齐书司马子如传》说道：

高祖入洛，子如遣使启贺，仍叙平生旧恩。……高祖镇晋阳，子如时往谒见，待之甚厚，并坐同食，从旦达暮，及其当还，高祖及武明后俱有赉赐，率以为常。③

可见，司马子如同高欢之间关系之平等。又如尉景，他作为高欢密友和姐夫，在言谈举止方面对其十分不恭：

景妻常山君，神武之姊也。以勋戚，每有军事，与厍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怀射利，神武每嫌责之。……厍狄干与景在神武坐，请作御史中尉。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干曰：“欲捉尉景。”神武大笑，令优者石董桶戏之。董桶剥景衣，曰：“公剥百姓，董桶何为不剥公？”神武诫景曰：“可以无贪也。”景曰：“与尔计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尔割天子调。”神武笑不答。④

尉景对高欢并不恭敬，但若非熟识，高欢也不会“笑而不答”，这个例子足够说明高欢同诸将之间的“等夷”。宇文泰在创业过程中，同样也得到了同其相“等夷”的武川镇武将的拥戴，赵贵、独孤信等人本身就是宇文泰的平辈，贺拔胜的年龄比宇文泰大，念贤对于武川诸将皆父党，武川诸将皆拜而礼敬之，可见武川镇人的社会关系自成体系，不被宇文泰的权势所左右。

四、“等夷”关系的终结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高欢、宇文泰分别成为东西政权的统治者时，“等夷”的关系也逐渐消亡，这是因为高欢、宇文泰的目标是建立自己家族的绝对统治进而取代旧王朝，为了自己王朝的稳定传承，对骄横跋扈的诸将进行打击也势在必行。

高欢对诸将的打击是通过肃贪运动进行的。东魏孝静帝天平三年，高欢之子高澄入朝辅政，他任用崔季舒、崔暹、崔昂、宋游道、毕义云等人开展肃贪活动，而勋贵们对肃贪运动极为反感，如司马子如虽“在狱一宿发皆白”，当高欢赐其牛羊大米表示慰问时，他拒不接受，说道：“无事尚被囚至死，若受此，岂有生路耶？”这说明他并不认错。⑤又如尉景就传话给高澄：“语阿惠儿，富贵欲杀我耶！”高欢去看他，他坚卧不动，高欢“为之屈膝”。⑥勋贵们如此表现，乃是他们认为自己同高欢尚且“等夷”，绝不能忍受对他们的打击，他们将当作辅佐高欢夺天下的酬劳，对肃贪运动不能理解是很正常的。但通过肃贪活动，高澄的权威得以树立，高氏家族进一步凌驾在东魏各个政治势力之上，逐步摆脱了军阀“共主”的形象，为代魏称帝迈出了关键一步。同时，高欢发动的整肃运动对勋贵们虽然“立威”，却没有“施恩”，所以勋贵们同高氏父子的亲密关系亦不复存在。有学者认为，高澄之死，或许同勋贵集团的密谋有关。⑦

宇文泰同诸将的关系也经历了这样嬗变。台湾学者吕春盛就指出，宇文泰逐渐扶植关中汉族豪强人物和亲信人物担任要职，在权力上排斥北镇人物。⑧如赵贵等武将已变为其僚属，老将贺拔胜迫于形势对小其一辈的宇文泰行拜礼，誓死拥护宇文泰。宿将独孤信身为宇文泰的亲家，却一直遭到宇文泰的排挤打击等等，都表现出武川诸将同宇文泰的关系逐渐走向淡漠。当宇文泰去世时，竟没有一个宿将出来维护宇文家族的执政地位，在出身宇文泰亲信的于谨率先带领下，才造成“群公迫于谨，亦再拜，因是众议始定”的局面。

小结：“等夷”对北朝政治的意义

两魏周齐政权内部的“等夷”关系，体现了胡族社会关系平等的特点，是豪强酋帅间因有共同利益而相互联合的表现。然而，随着高欢、宇文泰转变为专制君主，人情味道浓厚的“等夷”关系必然为君臣关系所取代，在这个转化的过程中，伴随着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两魏周齐政权都完成了这个转化，但是却留下了相当大的后遗症。由于“等夷”因素的遗留，两魏周齐政权仍然代表着这些军事勋贵的利益，随之也带来腐败、政局不稳等诸多问题，最后致使这两个王朝都成为短命王朝，他们虽然进行了除旧布新，承前启后的转变，最终却因无法克服自身的固有缺陷而灭亡。

【作者简介】曾磊，男，1985年生，江西南昌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史研究方向。

The "Equality" in the Later Stage of the Northern Dynasties

Abstract： In Late Northern Dynasties， Gao Huan and Yu Wentai played the role of warlords leader.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m and their generals was named "Deng Yi"， according to historical text， means "equality". This kind of social relations originate from the equality of the people in "Six Town". Both Gao Huan and Yu Wentai can be seen as the leader of the warlords at beginning， but as the time passing by， this kind of "equality" would die out for they wanted to establish their throne.

Key Words： Equality， Gao Huan， Yu Went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