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史留痕 胶如其人(2)

时间:2022-09-29 07:00:43

那时在你的乡村,人们还是搂树叶子烧火做饭。腿脚慢的,连树叶子都搂不着,五十万元,摘星星摘月亮哩。你从此开始四处打工,到处借钱。在乡村的烂街上,在歪歪斜斜的企业门口,你陈体义唤了大叔唤大嫂,叫了二爷叫三爷。那声音哩哩啦啦,哭哭唤唤,带着血丝啊。从此漫长得再也没有休止。为了瞬康胶,你成了个破人,成了讨饭的叫花子。再没有宁静和正常可言。本是好端端的日月,本是有稀也有干的温暖人家,却在你的四处叫喊中被打得粉碎。

你卖掉了自家的一亩四分地,又卖了家里的八间大房,砸锅卖铁,你陈体义突然连命都不要,而瞬康胶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从此你走在街上,谁见谁躲,人见人烦。你不用张嘴,人们已经吓得四处躲避。

你的家人更是神不守舍,一天到晚凄凄惶惶,听到敲门声就都哆嗦,十有八九,那是讨债的人站在门前,没错。借钱,这虽然不是一种工种,但这活儿,可是天下最难的了。你陈体义常年累月,还就是把借钱当成了一种职业。你上边没有后台,身后没有人撑着,你就凭了带血的腔音,苦苦地哀求。瞬康胶八字还没有一撇,可你陈体义已经受完了所有胯下之辱,你毕竟是一个农民,两手空空,从几十万元,你竟一直借到二百六十万元。你的罪大了,包袱山一样背在你的身上。瞬康胶,它简直就是一个无形的魔鬼,折磨摧残着你和你的家人。生生死死来回,除了一盆盆的泪水,你还有啥!

日月更迭,几年下来,你的一切都被挤烂压扁了。外出时候,你的背上总是咣当着一只布口袋,里面的干粮又重又硬,砖头一样,砸在你的嘴上,这象征着全部艰辛的粗布袋与你风里来、雨里去。一晃竟是十几年。而一个伟大的奇迹就这样在你的心里,在你的背上,实实在在,终日地磨擦、温热着,雨打不烂,被你漫漫长长地抚育着。你真够汉子!打碎牙往肚里咽的主儿!

花开花落,一年年过去。你惨透了,你的家人也惨透了。一次次的实验,又一次次的失败,把你陈体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1987年,你与何教授终于提炼出了性能稳定的瞬康胶。你们孩子一样激动不已。高兴得彻夜不眠,神话终于就要变成现实了啊。人只要忍着,只要坚持,砖头瓦块,也有翻身的时候!

你们决定即刻到北京去报喜。然而,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出现了——在报喜的路上,何教授竟心脏病突发,死在郑州火车站。睛天一声霹雷,老天真是和你陈体义过不去啊,你僵成了一根木头,脸上厚着惊白,死死地醒不过腔来。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然而这就是事实,你眼前发黑,天都塌了啊。

你一步步走回家去,傻子一样。接着,你疯了一样到处找人与你重新合作。你摸摸索索,重新做下去。隔年的夏天,何教授的学生吴教授终于走进了你的科研小组。然而真是鬼邪。吴教授刚刚摸着了门道,且就要畅顺起来的时候,吴教授也因心脏病发作而突然去世了。你楞着,你僵着,你死人一样想不明白。

瞬康胶是神奇的。而你陈体义的坎坷就更神奇得令人无法相信。难道你是与魔鬼打交道吗?这命运的来回,你实在无法想通。1985年,一位姓李的教授又加入进来,真是前仆后继,敢死队一样。在那个火热的七月,你和李教授到省有关部门做最后的中试了。一切就要柳暗花明了,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谁想,李教授临走时,突然改变路线,坐了小车子。你到了郑州,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你心里突然不安,感到一丝不祥,你惶惶惑惑地跑到邮局,心里七上八下,你一连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

消息传来,你又傻了。李教授竟在这最后的时刻,死于车祸。车毁人亡。你是该疯一次了,是该毁点什么,砸点什么,吐一吐心中的憋闷了。

你陈体义的创业史怎么就这样惨痛。你再一次失去了合作的伙伴,再一次失去了最后时刻的测试报告。天再次塌了,轰轰隆隆的。你晃着,挺着,你是又死了一回啊!

人们都去了,只留下你。你怎么办吧?资金的短缺,精力的消耗,风霜雨雪的弥漫,你内外交困,真是死得过了。你站着你躺着。你常常默念着自己的名字,陈体义你要是人,死活都得扛下来啊。于是,你把一脸的愁容与心里的悲怆收拾于净,让元气和精力再一次旺盛起来。什么叫气壮山河,什么叫千回百折?就是你陈体义的这种死死活活的模样!没有这个模样,就不会再有瞬康胶,不会再有那以后的辉煌与灿烂。

又是一年多的艰辛,你终于把几次夭折的瞬康医胶报告完完整整、齐齐刷刷地送到了省卫生厅。 那是一叠用活人血泪、死人尸骨一笔一划铺展成的业绩啊。你是捧了一堆红红浆浆的血肉献了上去。你百感交集又心神不宁地等待着。然而,你没有想到,这审批的过程,竟一走就是八个年头。一场场落雨,一次次雪飘,岁月枯荣,光阴漫漫,却是死静无声。这过程能把人耗死、拖死、急死。明明是研制成功了,明明该是大碗地喝酒,大声地欢笑,漫天的锣鼓,然而没有,事还早呢。你陈体义还得再死上几回,连骨头渣子出得再磨出些血红来才能完事。

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八年,可以重新去开创另一种事业了。八年,旷日持久,媳妇都熬成了婆,婆都抱了孙儿。而你陈体义还熬着不见天日。你和瞬康胶死磕了。有句话,叫“不成疯魔,不成活儿”,你已经疯魔了,受苦受难的八年里,你陈体义背着干粮袋,在省城住的时间,累计竟有五年长短。那是什么日子啊,你连吃带住,每天只有三到五元钱。要说那时中国的城镇谁最贫困,谁最孤苦伶仃,大概就是属你陈体义了,你真拔了头号,你的生活,比街上的讨吃都不如,真是哭得过了。

为此别人都奇怪,说你陈体义都这个模样了,咋就还活着喘着那么结实。甭比,人比人得死!谁也比不了你陈体义这两下子!

到了最后的时刻,当各项审批接近尾声的时候,你陈体义真的山穷水尽了,那时你穷得叮当响,连最后去参加会议的路费也拿不出来。你站在火车站上,混进卖血的人群,说好交给“血头”二十块钱,然后你卷起袖子,那红红艳艳的血浆,那从生命里流淌出来的一条一款,噼哩啪啦地凝成你最后的事业。你接连两次卖血,终于凑够了启程的盘缠钱。

什么叫海枯石烂,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汉子,看看你陈体义,也就不难明白。你要是再不成功,老天都是瞎眼。

1994年,当审批的文件终于送到你的手上时,你竟在那么多陌生人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真够痛快,哭得山摇地动,天都晃荡。回首惊看,你整整用了四十年的光阴啊!而这四十年的你,除了自己家的一条性命还在,已经牺牲了能牺牲的一切。

上一篇:一拍即合的“微诺恋” 下一篇:局中局,计中计 分配纠纷背后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