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仓决 为了制出最好的藏药

时间:2022-09-29 03:48:27

即便是在夏季,阿里空气中的含氧量也只有内地的一半。

缺氧,再加上谦虚低调,坐在面前的阿里地区藏医院丹旺制剂中心厂长益西仓决声音一直很低。自始至终,他几乎不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自治区道德模范”这些让很多人艳羡的荣誉,对经历也是寥寥数语。只是讲到那些他几乎用后半生的健康甚至生命换来的藏药名方的成功研制,他才会按捺不住而提高语调,激动和希望飘散在稀薄的空气中。

接过大师衣钵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日土县青年益西仓决,通过招工的方式进入阿里地区藏医院,被分入制药科。

那时阿里也跟全国一样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中作为封建迷信而被扫进“故纸堆”的藏医、藏药,重新恢复了生机。阿里地区藏医院在全地区范围内一次性招工80名,益西仓决不会汉语,幸亏考试用的是藏文,他最终通过了考试,从此跟着振兴的藏医药一路走来。

这是益西仓决第一次接触到藏药。

制药要先从理论开始学起,由于基础太差,刚开始益西仓决学得很艰难。勤奋的他看着老师跟着学,不论理论还是实践都学得特别用心,很快掌握了藏药制剂的基本技能。

在藏医院,益西仓决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恩师,阿里地区藏医院院长丹增旺扎。丹增旺扎是苯教大活佛、国内乃至世界范围内著名的苯教学者和藏医学专家。16岁考取格西学位后,他在巴仓寺开始学习藏医学、藏历算等传统文化。丹增旺扎生性洒脱,喜欢自由自在地游历、修行。他学问深厚,德行又好,所到之处总是受到邀请,请他留下。他每次都婉言谢绝,直到走进古如甲寺,寺里的噶基琼仲喇嘛是丹增旺扎在冈底斯山朝圣时有缘遇到的知己,他到古如甲寺是去赴约。更重要的,虽说当地是苯教的一个重要地区,然而直到他来到这里时,“百姓生活较为贫困,求医治病难上加难,看到这些我也就留下来了。”丹增旺扎一留就是大半辈子,再也未曾离开。

阿里曾是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有着丰富的文化遗产泽被后世。阿里盛产药材,历史上却从无藏药生产。曾经阿里地区的医学、药学工作者到自治区藏医院学习,都羞于跟老师同学交流,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丹增旺扎一直痛心于此,却又苦于阿里现实条件的制约而无力支撑阿里特色藏药的生产。改革开放后,国家对地区的扶持力度不断加大,阿里地区传统藏医药的发掘工作也在国家的支持下不断深入。丹增旺扎终于有机会着手恢复阿里藏药古方的研制。

益西仓决进入藏医院时,时任医院院长的丹增旺扎长期泡在制药中心,带着这些刚进厂、还没入门的青年人一起干。他跟着丹增旺扎研制过很多种药,1985年就在他的带领下,参加了阿里藏医院组织的首次较大规模的专家配制研磨和加工(手工磨粉、制丸)生产藏药的实践。不过,多年来师从丹增旺扎,最让他难忘的是按照古方配制藏药名方珠母丸。

珠母丸是藏药中的著名品种,在不同地区叫法和配方略有不同。益西仓决从丹增旺扎这里接触到的珠母丸古方,由73种名贵藏药材配制而成,其中名贵药材有:珠母、珍珠、玛瑙、牛黄、麝香、藏红花和野牦牛血等。这些药材中,只有不到一半能从阿里当地采集到。丹增旺扎极其严格,对原料一丝不苟。益西仓决四处筹备药材,上高山、进牧区,最终将最好的药材配齐。

“最好的珠母丸就在阿里!”益西仓决在丹增旺扎的带领和指导下完成药丸研制后,又进行了长达5年的临床应用测试,并进行了多次的改方、配方,最终调制出了疗效最佳的珠母丸。讲到阿里珠母丸的质量时,益西仓决的眼里迸发出特别骄傲的神采。身为土生土长的阿里人,他发自内心地为这块气候恶劣又无比神秘而富有魅力的土地自豪。

2008年初,丹增旺扎于87岁高龄逝世。成功地将珠母丸推向市场,更好地为患者服务,是老人的遗愿。愿望的接力棒被传到了益西仓决手中,他几乎是这一药方的唯一继承人,带领其他同事继续恩师未竟的事业。

这段师生缘分,对于益西仓决来说不仅是药学理论、制药技能的学习,更是一种品质的传承。丹增旺扎担任阿里地区藏医院院长时,曾受到过多次邀请,甚至自治区藏医院院长强巴赤列也请他到拉萨工作。走出阿里是很多人的梦想,但是丹增旺扎拒绝了。“这里的百姓需要我,我也很乐意为他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1995年,丹增旺扎创办冈底斯藏医学校,培养更多的藏医药人才。恩师这些举动,益西仓决都记在心里。

2003年初,“非典”肆虐全国,也未能幸免,出现了一例感染病例。顿时人心惶惶,阿里地区的人们也担心得不得了。而针对“非典”又没有什么特效药,益西仓决自己翻藏药书籍和药方,调制出九治黑药散,制成香囊,用以治疗流行病和增强抵抗力。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在藏药厂范围内每人发一个,既预防了疾病,更安抚了大家恐慌的心。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都前来索要。

香囊发了很多,益西仓决却没有凭此额外收过一分钱,看着百姓心里安稳了,他就高兴。在益西仓决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时,评奖词里有这样一段评价:“一心一意扑在卫生事业上,在技术上刻苦钻研、精益求精,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常把荣誉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深得医院各级领导和群众的爱戴。”

三炼水银大灰

益西仓决今年48岁,已是满口假牙。

不是他体质太差,而是藏药中的一剂名药水银大灰所致。

著名医书《四部药典》里,对水银大灰的描述是可以“治百病,强健身体,具有神奇的功效”。水银大灰是否真正如此神奇,尚未最终得到科学的检验;不过,它在医治偏瘫等疾病方面的效果是确信的。经过十年动荡,重新根据古方配制药材,炼制水银大灰,成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水银大灰在藏药中的地位,也要求阿里地区藏医院必须炼制成功。

因为有了水银,水银大灰的炼制充满了危险。十几年间,益西仓决毅然三次参与了炼制。“炼制水银大灰,要先用金银铜铁等八种金属外加一种特殊矿石炼,最终要得到一种土黄色的灰”,益西仓决介绍道,这八种金属叫“八元”,之后在土黄色的灰中加入水银再进行炼制,单次炼制水银大灰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是藏药历史上工序最难,毒性最大、最危险的药品炼制。而在益西仓决时代,水银大灰炼制刚刚恢复,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炼制之后必须由药剂师亲自口尝试药,试药性、试药力,再根据结果调整药材用量。

1999年至2002年在院长丹增旺扎和各专家的指导下,益西仓决带领同事第二次成功地完成了水银大灰的整个炼制过程。长达一个月的炼制里,益西仓决和同事都要把全身的皮肤涂满山羊油,到了试药的时候,要喝青稞酒解毒,或者在嘴里含一枚杏子――其实还是不能完全解毒,只能奋不顾身。

每次炼制完,益西仓决都坚决避免让炼药废水污染环境,每次炼制后都把废水废料进行深埋。“废水会破坏环境,牲口喝了也会死,要特殊处理”,而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二十几年研制藏药,三次试炼水银大灰,剧毒慢慢入侵益西仓决的身体。最近,他左眼时常充血,视力也开始模糊,炼制重金属的后期毒性开始慢慢发作,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发展会怎么样。益西仓决心里惦记的却是明年阿里地区藏医院扩建完工,藏药厂也扩大规模,到时又会招工,他希望多收几个徒弟,把他的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这么多年来,益西仓决一门心思扑在了藏药事业上,没空操心家里的事,都是妻子操劳家务,儿子在寄宿制学校上高中,学习认真,人也本分,他当起了“甩手掌柜”。说起这些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在全家支持,让他可以安心工作。

现在水银大灰炼制法已经十分成熟。阿里地区内水银大灰可以轻易买到,连自治区范围内也广有销售。益西仓决三次奋不顾身,成就了这一藏药名品。

不过,水银大灰在阿里地区很有名,对外宣传还很不足,这成了益西仓决的心事。他一直挂念着,要把水银大灰推出去。

有一种传承在坚守

在药店里,珠母丸每粒5元,水银大灰的卖价则要高达4万元一斤。不过益西仓决并没有发财,还是每月按时拿工资。其实按照益西仓决的技术,辞职到私人药厂工作,工资要高几倍,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跳槽。家里四口人,只有他一个人挣工资,孩子在上高中,到处都需要用钱,但是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带领药厂同事团结协作,不断开发新技术、新疗术,用日复一日的勤勉工作,让昔日故纸堆里的老旧药方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机。

他只有一个理由――国家需要,百姓需要。在益西仓决的人生信条里,唯一准则就是“不能光为自己活着”,否则活得没有意义,这一点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益西仓决的父亲赤列多吉曾经担任阿里地区行署副专员、阿里地区政协主席,全国政协委员,但他从未安排过任何一个子女的就业。益西仓决到地区藏医院考试时,是在狮泉河工作的一位表姐帮忙复习的,父亲都没问过一下。至今,益西仓决是兄弟六个中,唯一一个在国有企业上班、挣工资的人,其他兄弟都在距离狮泉河几百公里的日土县牧区里,当最普通的牧民。益西仓决在国企上班,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除了督促他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搞好团结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让“照顾照顾”。

益西仓决和兄弟们曾经也有过抱怨,但父亲不多解释。直到父亲去世后,他们整理遗物时发现父亲辛苦一辈子除了那些去各地开会的照片,证明他曾经官至高位,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房子是公家的,没有存款”,父亲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清清白白走完了一生。益西仓决和哥哥抱头痛哭,从此理解了父亲对待他们的做法。

“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要愧对于党和国家”,益西仓决始终记着父亲的这句话。

父亲的影响和恩师丹增旺扎的言传身教,让益西仓决深知,是党和国家把自己培养成藏药专家,他将永远属于阿里藏医药事业,研制、生产出最好的藏药是他的责任。

2006年,益西仓决终于拿到了自治区藏医院函授中专文凭,这时他早已成为阿里藏医院制剂中心厂长,成为阿里地区藏药专家,不需要一纸文凭来证明自己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读完了中专课程。不只为知识,也为圆梦。

读书一直是益西仓决的梦想。由于“”时家中受到冲击,益西仓决只上了两年学就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也成了童年记忆中最灰暗的阴影。1988年,他曾有机会到自治区藏医院进修,三年脱产学习,益西仓决如饥似渴。然而由于地区藏药厂缺人,他读了两年就被厂里召回去研制药方,缺了一年课,最后只拿到了结业证。虽然心中有万分不舍,益西仓决还是服从安排,回厂一心一意搞研发,没有怨言。

2009年,益西仓决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2010年,他又获得全国优秀医护工作者称号。

面对荣誉,益西仓决说自己“有一点思想压力,要把国家给我的加倍报答”,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很平常的事,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组织上就给了很高的奖励。“现在毕竟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自己是先进,就要做到比别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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