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挂在梨树梢

时间:2022-09-28 10:20:20

夕阳挂在梨树梢

望西山岗时发现夕阳挂在了院里的那颗残损干枯的梨上,如一个无法缝合的圆。

我睡在父亲的床前,几天前还在电话里和我谈笑风生的父亲,现在静寂无声地躺着,眼睛半睁半闭地,仿佛看不到儿子正站在他的床前。我喊了几声爸爸,但是他没有理我,他不管我的焦急和不安。

知道父亲病重是工作非常忙的时候,但是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叫《亲情无法等待》,心里就无由地紧张了起来,赶快请了假往家里赶,在春城的工作使我离父亲越来越远了,当然这是空间上的远,每次打电话回去,父亲总是宽我的心,说他身体很好,我知道“很好”是宽慰我的话。

三年前父亲动了一次大手术后,基本就在家里歇着了,一架老机器是需要整修了,但是他闲不住,叫他在家里好好待着,他却时时要往田里去,这让妹妹他们觉得他管得太多,于是生出一些无名的矛盾来,接着就给我打电话,远在外面的我这时只好两面说好话,叫他好好休息,颐养天年,哪管得了那么多啊,衰朽之身,经不起太多折腾了,我们不叫他下田,他倒觉得冷落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情绪每每黯然,我见到时只得开导他:田里由妹妹他们去做足矣,你还管他们一辈子不成,他这时无语地听着。做了大半生农民,突然觉得土地抛弃了他似的,看来清闲的日子还是会给他制造出很多的寂寞来,恋着的土地像手里滑落的光阴,再也无法捡拾了,他固执地认为儿女们不理解他的心情,无事可干的他,身体反倒越来越差,每况愈下,他其实不理解儿女们体恤他拖着病体的艰难。

一天他来电话说我总觉得自己的右手很不灵便了,脑子也模糊起来了,想去看看我女儿,但是觉得自己骑自行车的气也没啦,加上前面说句话,下半句该说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似乎已向我们发出了一个预警信号,但是我们的粗心让我觉得这是老年人的通病了――记性不好,行动不便,似乎在所难免,但是有些错误,等明白过来的话,仿佛去解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足以让我们束手无策。

父亲和我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距离,我们都想缩短,但是心却把各自拉开了,他认为我不是亲生的,而我又认为他是继父,也许保持距离才能昭示某种漠然一样。自从他得了癌症在医院里住起,直到他从死神的口边溜掉,他才发现自己的继子其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无情,因为所有的手术费用和医疗费全是从我的腰包里掏出的,我为此负债累累,但我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情愿,这让病榻上的他内疚万分,想想以前他对我的苛刻,从此他看我时,眼神躲躲闪闪。其实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我反倒觉得儿女尽孝唯此一途。

他病愈后,一次他骑自行车大老远为我带来一大兜冬梨,那梨个大,水多,十分甜。记得家里的梨树很高,我问他怎么摘到的,他说用梯子,想到家里那副踩上去就吱吱作响的梯子,我佩服他拖着病残之躯的勇气,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苦心:他说家里实在

没有什么好拿的,除了米,也只有这梨了,而冬梨除深秋而外,别的时间都没有,自己是个废人了,钱也挣不来,几句话让人听了不免凄凄然,以至于眼里模糊起来,就安慰他说,苦了大半辈子,也该养养了,我们不缺他挣的几文钱,但是面对他满脸的愁绪,我的头顶像压着厚厚的阴云,让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喝了几口茶他起身就要走,我说我送他,但是他说你忙吧,送啥呢,又不是摸不着路,于是执意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蹒跚而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又在眼里打转了。不过我们能吃到他摘的梨,他应该满足了,不然他总觉得该补偿我们什么而没到位似的。

睡在他的床前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生第一次却是在他病危时刻,心里诸般滋味涌动。灯光昏黄,使得他的病相更足,每隔几个小时我都会起来看看他,按医生说,他的病能熬过几天的时间那么就能挺半年,所以我异常谨慎,确切的说我是睡在厢房的棺材和父亲之间,不知为何要这么做,我天真地认为这样就可以隔开他和死亡,我希望冥冥的上苍能理解我的苦心,棺材的油漆味还很浓重,刚刚回家时我差点被这种气息弄得窒息掉,记得读江少宾的《荒凉的旅途》一文,有这么一句话印象深刻:死亡,其实是人生最大的迷藏。但人真的被安放在那匣子里,不也就意味着迷藏已经结束了吗?从我们视野里不断闪过的许多亲人,故人,长辈,朋友等都不再和我们捉迷藏了,因为他们都走入了迷藏的深处,我们再也寻不到他们了。

棺材是父亲亲自看着监做的,不知他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我想不会坦然,不是他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儿女亲人的留恋,棺材是死亡的暗示,在乡村里只要说老人为自己备下棺材,总会让我感觉死亡已经像脑后袭来的阴风,宁静中带着恐怖倏然而至,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些拍打着亲人棺木的情景,小的时候我对于棺木本能的恐惧和不安,记得当时姥爷还活着时家里就预备好棺木,用草席盖了,放在阁楼上,我有胆量翻遍整个阁楼,唯独不敢掀开那草席的一角,红黑两种颜色和几块板子的结合给童年的我无穷的不安和困惑,仿佛人还没装进去,鬼魂已经入住其中了。活着的人给自己准备好棺木其实就是最大的暗示,所以我们的心更是惴惴不安。

不断探视的人让屋子里的空气无端地凝重起来,我们的谈话小声而谨慎,其实父亲已经知道了他病的严重,不断加大的肿瘤把他的语言中枢彻底摧毁了,为一件小事他都要比划上半天,我们才能懂他的意思,意识也逐渐模糊了,他忘却了外面的世界一般,不理睬任何人。

送完探视的客人,望西边,斜阳又攀上了那个残梨,发出褐色的光,黯淡着我的心情。多希望那斜阳慢点下去,但是夜幕很快就吞噬了夕阳,我的祈祷似乎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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