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胡同的凝滞与变化

时间:2022-09-28 03:32:01

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胡同里,诞生过末代王妃文绣:1923年,卸任多年的溥良病故;10岁的启功在方家胡同渡过了一段青葱岁月;民国北平警察厅长吴品番曾在19―27号办北平警察传习所;21号为日本占领时期伪市长刘玉书住地:27号为伪宪兵司令陈亚南住宅。如今,方家胡同的规划与国子监街放在了一起,政府说,“要打造生态文化”。

冯寄英是个老北京,很难想象她的生活会和一个不相干的沧州小伙子产生交集。一切都缘干元建大都时就开辟的这条方家胡同――经经700多年。这里的面目几经变换,唯独东西走向的胡同形态依旧

2009年5月,在方家胡同生活了50多年之后,冯寄英沉浸在安度晚年的平静生活中。曾经的年轻、梦想都伴随着革命、斗争、建设而消磨褪去。

这时候,27岁的李雷从河北沧州老家来到方家胡同,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他在46号院开了一家演绎酒吧,起名“热力猫俱乐部”。方家胡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期而至的喧嚣

冯、方两家相隔不过百米,但7个月过去后,二人还从未谋面。

这条长676米的方家胡同,西起安定川内火街,东至雍和宫大街,北临国子监街,南为交道口,其源起已经不能考证,《地名志》引《琐闻录》中所说,因明代万历年间戎政尚书方逢在此居住而得名,但是此后普遍认为这一说法并不正确。还有说法称,老舍在长篇小说《赵子目》中,提到一个“北新桥往北的张家胡同”,就是写的方家胡同。也不可考。

一个冬目的午后3点,天阴着,三级风。短短的午睡之后,冯寄英决定出去走走。

这是一家靠近胡同西口的大杂院,一共5户人家,冯寄英算是其中最老的住户。如今,用冯奶奶的话说,“四个女儿一个个嫁出去了,都住进了楼里”。留下一个儿子和儿媳妇照顾她。

冯寄英想去串门。她踱着步子向东走,到公益巷(方家胡同中一条向北的巷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南侧的“热力猫”,嘴里嘟囔,“声音太大,扰民,开的时候也没有和我们商量。”

这是冯寄英等原住民对李雷最大的不满。由于这一带都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房间隔音效果很差,李雷的酒吧常常在晚上有乐队演出,冯寄英睡不好。

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冯寄英可以忍受大杂院的破旧,可以忍受上厕所的不方便,也可以忍受儿子下岗在家的生活。但有两件事儿让她闹心:1949年后,大量外来人口入京,政府倡导一户拥有14间以上房屋的要出租。规整的四合院一般是17间,大部分的四合院都开始对外出租,解决居住问题的同时也直接导致“”后四合院的产权混乱。

另一件事是唐山大地震,其时北京也摇晃不止。方家胡同和其它街道一样,各家各户在四合院里修建防震棚。这时很多人借机在院里搭建厨房,院内空间和四周可以占据的角落都盖上了小房子,四合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杂院”。

如今,“46号院”的变化给冯寄英带来的不安“快赶上这两件大事了”。喧嚣不期而至,让她觉得晚年生活不再安宁、抱怨归抱怨,冯奶奶还没有直接找上门去,事实上,晚上睡不好的不只冯奶奶,街坊邻居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不过,胡同里每天晚上睡眠最差的可能还是李雷的妈妈朱巧珍,冯寄英去串门的时候朱巧珍正在店里的沙发上打盹儿。向天儿子出门做外联,朱阿姨看店,晚上儿子招呼乐队、顾客,朱阿姨还要在旁边随时准备帮忙。

刚刚来到方家胡同的时候,店里一没事儿,朱阿姨就出来同胡同里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太聊天。但是,“他们都很警觉,不和你说话,或许是他们对酒吧没有什么好印象吧。”现在,无聊的时候朱阿姨就在店里玩“植物大战僵尸”(一款电脑游戏)。

李雷也不太同附近的居民主动沟通,“他们可能会认为外人来会分他的财富。其实他们生活条件并不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想变得更好一些。”双方都在等待,等待着习惯成为自然。

46号院与街外来客

事实上46号院是中国机床总公司的厂区。中国机床总公司坐落在方家胡同19号(以前为11号),这里“在北京工业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直到1949年,北京的机械业也只能敲打修配,并没有机床行业,方家胡同却在后来赢得“机床胡同”的别称。

这段历史要追溯到1921年,当时美国长老会教徒创办了海京洋行,经营进口机器和机器安装。1926年改组为海京铁工厂,主要修理自来水、暖气管件,为协和医院制造手术台。三年后,海京铁工厂迁到方家胡同11号。在日本占领时期,工厂改名为“小系重机株式会社”,生产矿山机械,也制造炮弹、地雷。

1949年6月,北平机器总厂将这里定为厂址,后改名为北京机器总厂。上世纪70年代,更名为中国机床总公司。就这样,方家胡同成为北京机床工业的发源地。

在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中国机床总公司在46号院的厂区慢慢扩大到9000平方米,并相继建起礼堂、锅炉房、恒温车间、办公楼。不过,其后随着城市建设、工厂外迁,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厂区一度处于闲置状态。废弃三年后,北京丰宝恒投资有限公司找到中国机床总公司,提出要改造旧厂区,“做成北京核心城区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这与东城区的定位基本吻合,方家胡同的规划与国子监街放在一起,“要打造生态文化”。恰好中关村科技园区雍和园提供了一个平台,46号院就成了雍和园的一个项目。而工厂大院改造的空间非常大,再加上附近以孔庙、国子监为代表的国学文化,和以钟鼓楼为代表的民俗文化,为这种结合提供了文化基础。2008年3月,丰宝恒将厂区整体承租、改造、出租,全新的46号院呼之欲出。如今,新院子集合了北京现代舞团、热力猫俱乐部、猜火车、参差咖啡、格林联盟小镇等几十家企业。

冯寄英坚持认为院子里来了很多年轻人,太吵闹了。不过,住在方家胡同1号的张秀梅却觉得这就应该是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给胡同带来新的活力”。李雷将这里看作经历过两次失业之后,圆自己创业梦的理想地方:相比之下,最大的租户北京现代舞团的团长张长城考虑得更为长远。

2009年,张长城与丰宝恒成立了一个合作公司,张长城完全控股,拥有对46号院的管辖权。按照张长城的想法,如果只是租下了几栋楼,就没有办法保证院子不会成为一个大杂院,要有一个整体的业态规划,必须掌控整个院子的发言权。

在他的构想中,园区规划清晰,它是承载公共艺术服务的平台,采取更新换代和自然淘汰的方式,让这里成为艺术家交流创作的中心。

这些是冯寄英所不能理解的。在冯奶奶的世界里,只要胡同安静就好。张长城也并不喜欢嘈杂,他努力让院子活泼而不杂乱,也试图和周围的居比保持良好的关系比如,夏天的时候会有人来院子里散步,小孩子们也会跑过来拔草捣乱,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可爱的。

发展速度太慢?

这样的安静与悠闲,在安定门街道办事处的屈洋来看来,就是一个问题,“发展太慢了”。

屈洋在办事处工作32年,常常把方家胡同与安定门的其

他街道相比;五道营胡同紧邻北二环,马路相对要宽,与国子监街之间衔接的路也顺畅,一条街上开了几十家店;方家胡同靠里,路窄,到达国子监街还要拐上两道弯,“一直发展不起来”。

屈洋举例,居委会从前的老主任杨淑秦,家住五道营胡同。前几年,他与人合伙将大杂院买下来,开了一间茶馆,“生意非常好”。还有居民将自家房子装修后出租,“改善了生活”尽管方家胡同有46号院,但毕竟是外援,“胡同内居民改变生活的自主性远远不能和五道营胡同相比”。

之前办事处的职员们做过调查,方家胡同里有80%的居民都希望能够通过搬迁改善生活。2007年,胡同里曾两次张贴搬迁告示,后来却都不了了之。

说来容易,要做起来可就困难了。北京档案馆专家王文顺对方家胡同有过研究,在第三次文物普查过程中,安定门文物有一百多处,涉及方家胡同的就有循郡王府、古刹白衣庵、京师图书馆。

而且,就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胡同里,诞生过末代王妃,曾有文绣的祖宅;1923年,卸任多年的溥良病故,不久,10岁的启功随着他的祖父、母亲和姑姑搬出了什锦花园10号,在方家胡同度过一段青葱岁月;民国时北平警察厅长吴品番曾在19-27号办北平警察传习所;21号为日本占领时期伪市长刘玉书住地;27呼为日本占领时伪宪兵司令陈亚南住宅。

上世纪80年代,北京曾经有过一波大拆胡同的热潮,方家胡同由于隶属文物保护区域而幸免。但是,这样的历史“牵绊”也让它的脚步变慢。

如今,胡同两侧堆积着沙土,工人们在院墙外搭建建筑支架,室里坐满了人,小卖部前摆起一盘象棋,方家小学的孩子们在校园里做游戏……除了46号院,还有零星散落在胡同里的一家画室、一家“纸日”小店,胡同里的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

冯寄英喜欢这种凝滞,因为她害怕生活节奏的改变;张长城喜欢这种凝滞,因为“最理想的状态是恢复历史上曾经美好的事物”,张长城保持着绝对的理想主义,他眼中北京最可爱的地方就是最精英的与最民间的混在一起,大宅门的隔壁就是大杂院李雷也喜欢这种凝滞,“能闻到老北京的气息”,触发灵感。

只是,冯奶奶的想法或许在以后不好实现了,46号院的带动作用已经显现,就在胡同的西口,靠近冯寄英家的位置,一家卖洋洒的店铺正在装修。而这些,却是李雷所期待和心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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