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青团 9期

即使是现在，只要在超市里看见青团，我就忍不住停下自己的脚步――脚好像被钉在了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冷冻柜里那小小的青团的样子，圆滚滚的好像筏子的脸庞。

父亲每每看见我这样渴切的目光，就会帮我买几个青团回家热一热，然而干涩的口感和着塑料纸的味道充斥在口腔。

一点儿也不好吃。

我每次都那么想。

但就如同安意如在《世有桃花》里说的那样――“我不是要吃，我要的只是回忆的味道”。

我要的只是回忆的味道。

记忆里的清香气息铺天盖地。裹挟着外婆温暖的体温扑面而来。我几乎都要看见在掀开锅盖的那一刻氤氲而出的雾气。

然后外婆含笑的眼光会看向我，而我会赶紧跑去洗手，回来之后，自己座位面前的盘子里就会多一个小小的青团，还散着热气，拂在脸上麻麻痒痒的。

我毫不客气地咬下去，随即又被烫得急忙松口哇哇直叫，外婆在我的对面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示意我慢点，我舔了舔嘴唇，看准了饱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却又是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里面的豆沙馅欲漏未漏地在边缘打转，嘴上还有黏糊的糙米痕迹，若隐若无的清香缠绕在舌尖。

――你瞧，这都是小时候的，在十岁之前的事情，然而清晰得却好似昨天。

我甚至还能记得外婆总是坐在我的左手边，她看着我先吃一个，等我鼓出的腮帮子重新缩了回去，她会帮我在旁边放一块毛巾，然后问我味道怎么样。

我的回答永远都是“好吃”两个字，字音含糊不清，因为我已经开始吃下一个了，而她的眼神也永远都是亮闪闪的，含着喜悦和欣慰。

这是她亲手做出来的食物，混合着她所有想向我表达的感情。

我不知道为何我的外婆做那么多点心，那么多饭菜，我却唯独记住了青团，那种可以被捧在手心的乖乖的青团。

直到我看到了《世有桃花》。安意如写道――她也提及了青团，这种在桃花开放时才有的吃食――“将馅料安放在里面，像安抚他们睡去那样温柔地掩藏起来，温存地搓揉。”这是做青团的最后一步了，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地读了好几遍，直到自己闭着眼睛，眼前也能浮现出这行字的时候，我突然有些明白了。

我想起了外婆在做青团的时候，她注视着青团的眼神，她手指的动作。

我并不清楚别的孩子看着家里人做青团时会不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那些青团是自己一样――注视着青团的眼神是注视着我的眼神，手揩着糯米搓揉的举动温柔而又小心翼翼。

也许这种需要人耐心的工作会使一个人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最后一次吃到青团是离开外婆的那一天，早早的时候，城市还未睁开眼睛，我就迷迷糊糊地听见隔着门摔面团的声音。

外婆在为我做青团，豆沙馅的，我最爱的口味。

我悄悄地打开门，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蹑手蹑脚，然后看着外婆正在分着粉团和豆沙，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桌台上，背着光的外婆微弓着背，在阴影里显得苍老。

我突然有些想哭，在那一瞬间。明明是一星期前就知道今天要走的，明明是一星期都非常平淡地度过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明明是以为自己不会哭。

我悄悄地重新关上门，我不希望外婆知道我哭，她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地离开，而我也希望如此。所以我只是重新躺回了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事实上我又想哭又想笑。

就像每次被刚出笼的青团烫着那样。

现在我每年还是会回去看外婆，然而最近两年她终于老了，再也做不动青团。

而从超市买回来的被我握在手里的青团却温暖着我的手心。

“那是故乡的明月，回忆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