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华:荒谬是我最后的态度

时间:2022-09-27 10:58:04

两个下楼去买面包的人,你猜他们会因为什么回不了家?

“有一天下雨,我带着雨伞准备过马路,你也知道,雨伞打开来很容易碰到别人,不小心我就碰到了一个男人。于是,一边过马路,一边他就走在旁边死死地盯着我,盯到我终于笑起来:‘大哥,我是无意的,对不起’,他接着还说:‘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如果我回他一句‘你盯什么?’,都会打起来。可能我只是下楼买一个面包,他也只是下楼买一个面包,但最后却是打得头破血流回不了家。”

这是当下黄子华最想做的一个栋笃笑题目:暴躁。

“怎么可以这么荒谬?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但人内心的愤怒却是多么大。我想不是因为我盯住他,而是在我盯住他的后面还有很多东西,到底什么东西让他有那么多的愤怒?就这样回不了家?”

男女关系是荒谬的起源

在舞台上,黄子华的状态总是high到失心疯,你很难想象:他已经50岁了。

这是他自创“栋笃笑”的第20年,也是他萌生退意以后,依然身处娱乐圈的第20年。第一场演出中的1000多名观众,在这20年里翻了五六十倍,如今每年有五六万香港观众要去看他的现场,三年前他扩展至内地演出,又先后在加拿大、美国和马来西亚开了专场。黄子华笑称他的栋笃笑,真正变成了一只潜力股。

香港作家黄碧云,曾经把黄子华评价为“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后来越来越多观众去看他的演出,回来在讨论版上发帖:“明明是在讲笑话啊l为什么我那么想哭呢?”然后就理所当然认定:他真是残酷。这不是黄子华的本意:“那是因为黄碧云看什么都是残酷的,她就是一个残酷的作家,她看出来是残酷,对我来讲是荒谬。”

黄子华的着眼点永远是荒谬:“这个世界,我不去推断它是残酷的还是快乐的,但同时,它都是荒谬的。”馓栋笃笑唯一让黄子华觉得有趣的,就是能够去发掘这个世界的荒谬,这也是他20年来始终继续的原因,“当有一天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是荒谬的,我就不会再做了。”

每一个跟黄子华谈话的人,都会问他同一个问题:“因为你是学哲学的,所以……”,这让他觉得头疼:“我常常说母鸡跟蛋的关系,是我有这种倾向,所以我挑了哲学,还是反过来呢?”但是,哲学却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他对荒谬世界的理解能力:“我小时候读书就是存在主义_一人的存在的荒谬,渐渐开始看什么都是这样了。”

因为荒谬,所以他最爱讲男女关系:“这差不多是荒谬的起源,如果荒谬是100分,可能其中就有50分是因为男女关系产生的。”香港师奶很不愿意看他的表演,原因是他总是在挖苦女人,总是拿女人开玩笑:“其实我就是觉得好玩,觉得她们的情况很荒谬,不是我不喜欢她们,反而我很喜欢她们身处的那种状态。”黄子华说自己尽可能保持客观,希望自己不代表任何一种人的利益,于是他说女人的荒谬,也在说男人的荒谬,说有钱人的荒谬,也说穷人的荒谬……

因为荒谬,所以他喜欢说娱乐圈:“那么无聊的一个圈子,有人居然就把一辈子都放进去了,还有那么多人认同。”把一辈子都放进去的人,首当其冲就是他自己,他曾经在志云饭局上毫不避讳地说:“一直是有一个演员梦的,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当演员,一个演戏的演员。”到了最后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专业的栋笃笑演员”。

“我向来不是很清醒地去弄这个东西,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替它下一个结论。就把那种荒谬性呈现出来,对于栋笃笑来讲已经足够了。而对于我本人来说,荒谬就是我最后的态度,终极的态度。”

栋笃笑的“私人性”

黄子华的创作力并不算旺盛,有时候两三年才能出一个本子。朋友经常拿他跟其他两三个月就做一场脱口秀的表演者比较,教育他应该再“上进”一点。“我愿意看自己不是一个那么即时的人,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但是我想,一万份里面,九千九百九十九份我都不用去管的,都不关我事――我就是这种人。”

每一个本子里都有他不喜欢的东西。2003年的《有炭用》(没炭用,97金融风暴,香港人烧炭自杀频出),让观众学会了那一句调侃“最衰都系董建华”(倒霉都是因为董建华),但却因为“太功利”变成他本人最不喜欢的一个笑话,“那个时候全香港都很恨董建华的,我好像不讲董建华不行,每一个人都在期待,你要怎么去讲董建华。于是我也讲了,其实那一次我已经有了跟社会不同的看法,我在表演里也说了――‘没有董建华,你去埋怨谁?’总觉得有一点被逼着讲的感觉,我不太喜欢。”后来,在金像奖的颁奖后台,有人介绍黄子华和董建华认识,结果是“他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也有点尴尬”。

从《有炭用》中可以看出,最初黄子华的栋笃笑只是讲娱乐圈、童年和家庭,后来政治内容慢慢变多起来。时事评论的顶峰是在1997年的《秋前算账》,讲的是整个香港社会在回归前的心态,这是唯一一次“政治秀”。不少人认为黄子华后来的栋笃笑都不如《秋前算账》深刻,甚至朋友派对上的酒保都问他:“你什么时候再弄一个像《秋前算账》的那种让我们看啊?”

“已经不能再弄的了,”黄子华说,“无论是政治,还是别的,我都希望我讲的不是它现在的情况怎样,而是说它的规律怎样。’97回归的那种大感受,我讲过了,它以后都会是这样子,已经不会改变了。我不是新闻从业人员,不是每天报道一个新闻,我讲过一次,就不能再讲。”

《有炭用》之后,黄子华越来越不愿直接谈论政治,他还是更想讲自己:“过了那个阶段了,人也开始老了,会越来越注重内心的东西。其实我一向都是这样的,我比较注重一些个人的体验,尽管是社会的改变,但是它必定要来到个人的处境才有意思。”

“私人性”,这恰恰是黄子华的栋笃笑与其他脱口秀表演者最大的不同。自杀、破产、“唔够靓仔”(不够帅)的茄叻啡(死跑龙套的)、破碎家庭、童年阴影……如果说在栋笃笑这种表达方式里,最容易获得笑点的方法就是拿一个人去开玩笑,那么黄子华在舞台上刻薄和讽刺得最多的便是自己。他越来越不愿意指名道姓地去调侃别人,只能撕开自身的伤疤来取悦观众。

“其实是因为我的想法很天真,我对一些东西的感受就是很直接,所以我说的很私人,就是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但还是拿出来了,有点丢人也不管了。”私人性当然会让他觉得尴尬,《娱乐圈的血肉史》拿自己裸出来解剖他觉得尴尬,《跟住去边度》(接下来去哪儿)中自己对房价那种“我真的买不起”、“把我逼死了”的感觉让他觉得尴尬,但这就是他的表演方式,他义觉得:“真的很过瘾”。

我那么急干什么呢?

其实,黄子华的演员梦也不是没有实现过。今年7月,TVB电视剧《男亲女爱》的主创为10周年做了一个聚会,这部10年前的剧是大众认识作为演员的黄子华的开始,也被看做是最能体现他精髓的一部戏。

“我当年演《男亲女爱》的时候,郑裕玲是我的主要对手,她给了我很大的自由,让我可以很自由地去改对白。不是每一个对手都是这样的,我后来演《绝代商骄》电是这样改剧本,但是就有一个人很不满意,当场就骂起我来了。所以这个就是靠机遇了。如果当年郑裕玲这样对我,我就只能死了。”黄子华把《男亲女爱》的成功称为一个机遇,人生中所有事都是机遇。

比起做演员,栋笃笑更重要,这是如今黄子华给自己的定位。“我就一个人想,想好了我就表演,能有一些灯光,不用太亮也行,我也不需要音乐,给我一个麦克风,场地小的话,不用麦也行。这种自由度,其实在这个世界里是很难找到的,除了我自己以外,是没有障碍的。经过那么多年,我特别珍惜这种自由。”

在今年年底20周年版的栋笃笑里,他预备给观众一个交代:“我会告诉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的梦想究竟现在怎样了,对观众的交代,最主要也是对自己一个人交代,我开始重新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经过了什么?我付出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这整个背后,我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也给所有发明星梦的人一起来分享。”黄子华笑称,“演完了这个栋笃笑,可能就没有电视台来找我了,讲的内容会把电视台都得罪一遍……但我要尊重我的这个20年,有一些东西已经豁出去了。”

比起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对于上海地域性的介意,黄子华却丝毫不在乎香港社会环境之于栋笃笑的重要性。采访当天有朋友给他打电话:“我都为你安排好了,你来北京表演吧!”这也是他现在的目标:“我要用普通话做的,到北京做,哪怕是就做了一场从此不能再做了,我也无所谓。差不多是肯定要去试一次的东西了,是一个必去的旅行。”他的蹩脚普通话是在加拿大读书时跟外教学的,刻意的儿化音被台湾朋友嘲笑很老土,但是他一点都不担心:“我希望可以挑一些只要你听得懂你就会有共鸣的东西,不会再去讲‘些地域性的东西……我只能说――不要小看我!”

“我现在的心态很牛的,我已经不想‘有谁进来看呢?’,而是想‘是谁还能看我呢?’。年纪大了,我还能做多久呢?我已经不一定要让谁来看我,也不一定要有多少人来看我,现在谁来看我只是一种缘分,因为已经是一个可以数得出来的数目了。我做了20年,做了十来个节日,未来10年,我可能再出四五个吧。我就喜欢很慢很慢,我想慢活一点,我那么急干什么呢?”

对话黄子华 10万人!怎么办?我怎么交流?

《新周刊》:是什么让你20年来,都肯不停地花心思逗观众笑?

黄子华:当然是因为我要靠它赚我的生活啦!我主要的生活来源就是做栋笃笑了,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寓人了。

《新周刊》:你对富人的定义是什么?

黄子华:我不用为我未来的两年担心。

《新周刊》:就这样?

黄子华:对!反正我挺富的了,我觉得。以前只能不为未来两个月担心,现在是两年,所以我觉得就不错了。

《新周刊》:台上的黄子华和台下的黄子华是同一个人吗?

黄子华:那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吧,或者是不止是台上的那一个人。我很喜欢乔治・克鲁尼,我觉得他是最帅的老人家,他说了一句话我很喜欢:“肯定是没有他们说的差,也没有他们说的好。”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嘛,能有多好,又能有多差呢?

《新周刊》:今年香港金像奖,CNN网站的评价,“不要浪费搞笑人物黄子华”,你怎么看?

黄子华: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荒谬咯!不是我太屈才,而是有些人太火了。但是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我觉得。

《新周刊》:在广州的时候,有不懂粤语的观众来看你演出?

黄子华:我觉得他开玩笑的,他应该听得明白吧。但是我在加拿大也有洋人进来看,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新周刊》:他会笑吗?

黄子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洋人,但是我不能整场就看你笑不笑,那就死定了。我就只好尽量不看他。

《新周刊》:你觉得哪个哲学家会比较有栋笃笑的潜质?

黄子华:我想他们都没时间吧,伟大的哲学家都没时间搞笑。毕竟搞笑是很为别人考虑的一种东西――我要让你笑,哲学家应该是不管你的,他在一个很大的宇宙里,他要管的东西太多了。

《新周刊》:现在香港明星都流行玩微博,你没有兴趣?

黄子华:可能我跟他们不一样,一般的艺人没有发表自己思想的渠道,但我有啊,如果我平常都在这儿讲啊讲的,那我就不用出来了。以前我也写过报纸的专栏,每天一期,把我弄死了,痛苦得不得了,我想我还是喜欢比较慢的。我听说在Facebook上有10万人在关注我,那我怎么办?10万人,我怎么交流啊?!其实是没有交流的嘛。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在做什么而已,可是,我在做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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