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随季而变的丰满

时间:2022-09-27 03:04:29

母亲随季而变的丰满

她的一生,正应了“幼时是个好丫头,大了是个好姑娘,老来是个好太婆”的民间俗语。高挑而苗条,与所有的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色彩斑斓的梦幻,这是她人生的花季;苗条又不失丰满,在现实的生活中打磨,于残酷无情里煎熬,这是她履历的雨季;将胸前的隆起削弱,反贴于佝偻的脊背,渐次形成另一种变异的“丰满”,这是她岁月的秋季。

曾几何时,除了善良勤劳、贤慧端庄,还有坚韧挺拔、美丽清秀的她,在世人的心目中,儿女的印象里,俊俏的她一直似一杆碧翠的修竹,摇曳在我记忆的深处,构成一道清心爽目、温馨浪漫、优美怡人的风景,温柔着我多愁善感的心,温暖着我多灾多难的身,亮丽着我贫穷拮据的家,恰如一朵永不凋零的花,香飘四季,充满依恋。然而,仿佛是一瞬间,我却发现了这朵“花”的苍老与衰败。那天,我给她送饭到地头,眼睛无意间的扫瞄,心里“哎呀”一声,于是有了这惊人的发现!昔日亭亭玉立的她,霜色爬染了两鬓,风尘在额头犁出波浪,背驼了,腰弯了,迈步时腿也岔开了,年岁就是这样不饶人的?多么悲哀呀!这一刻,凄凉、沧桑、愤懑、忧虑、失落、痛悔、愧疚、茫然……等等一切伤感的思绪和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地凝聚成一只无形的拳头,捣痛了我所有的神经,在心上如一只蚂蚁在爬走,麻麻痒痒的,抓挠不着,别有一番滋味!显然,老迈的脚步是循序渐进而非突然降临的,粗心大意的我平时竟没有注意到这个过程,一下呆若木鸡,犹如掉入冰窟一般。尽管衰老是人体的自然规律,可也发展得太快了,简直好比白驹过隙,一晃而至,让人来不及反应,但我好长时间不愿、不肯也不承认这个蓦然呈现在眼前的事实!飞速流逝的时光,猝不及防的变化,使人不得不感叹生命的脆弱与短暂。

回忆是甜蜜的。我伏在她丰腴洁净的怀里,吮吸了数月的乳汁,常常是嘴内叼着一枚,手里护着另一只,直至妹妹出世来争抢口粮,我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以后,大约有几岁了,我仍然赖在她的身边,挤在一张床上,左侧一个儿,右边一个女。儿往往霸道地抢占那块圣洁的乳峰制高点,小兽似地以头去拱,或者用手去抚摸,唯其如此才能安然入眠。独立成家后,我又得了一对新的宝贝,贪恋娇妻的,吮揉摸搓,爱不释手。以至我老婆感慨地说:“男人真幸福,小时候吃妈妈的奶,结婚了把玩媳妇的乳,从小吃到老,终生享受!”

记忆是痛苦的。她弟弟离异,将其儿子抱养过来,如同己出。都说男人三十六岁是个“结巴”,就在这年秋季,他因遭遇车祸故去,白发人痛送黑发人;两三个月后,自己的长子又因触电而失去双臂,是怎样的一种焦灼和疼痛,在身上,在心里。此前,老二不走正道,再度“二进宫”后越狱逃跑,长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从此心中悬着一颗丸子;老三自幼染疾,拄着双拐在这世界上艰难地挣扎,衣食无着。她问天问地问自个:自己究竟前世造了何孽,要轮到今生得报应?厄运继续横行,尚未缓过气来,丈夫因病先走一步,卸脱了做人的责任,赶在年关前。紧接着,年迈的父亲亦步了后尘,撒手人寰,是在春节刚过之际。难能可贵的是,她没有过多地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权当灾难为脂肪细胞,储藏在人生的仓库里,化作供给生活的养料,咬紧牙关,风雨兼程,纤夫一样地将这艘千疮百孔的家庭之舟背拽至风平浪静的港湾,驶离险象环生的激流险滩,于风口浪尖挽救了一船人的性命。受到多重打击的她,将苦难深埋体内,把不幸沤烂于心田,在人生的海面上,立起信念的桅杆,白发即是她扬起的风帆,希望便是双桨,朝着一个普通的愿望――“活下去”这盏彼岸的航标灯,前进。

如今,她年届八旬,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应享受的亦当到来了。通过自身的努力,两个残疾儿子均已成家立业,老大开着餐馆,小的成为作家。女儿则守侯在身边,孙辈们都离开了本土,去了各个大城市,或求学或工作。故乡,有一根血脉亲情搓就的无形的线儿,牢牢地拴着这群风筝,牵系着却不羁绊,孩子们是自由的。

星转斗移,季节轮换。从后人的身上,她恍惚,仿佛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身影。自小秧苗茁壮成材,他们丰满了,自己在衰弱形成的抛物线下滑时,情感的元素也在增长,那是最为宝贵的人生经验的积累。一生坎坷的遭遇,充分显现出这个老妪平凡中的伟大,得到后辈的景仰和尊敬。她便是我的母亲――刘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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