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枚鸡蛋里凯旋

酒店一楼餐厅，吃早餐，见到一妇人。

很丰盛的早餐，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馒头，一碗小米粥，以及一只鸡蛋。其时，她正在剥鸡蛋。从蛋壳极微小的一片开始，极精致地，一点一点揭起，缓缓撕开，又极轻地把剥下来的细小碎片，堆在面前的盘子里。

阳光照进来。妇人的头发银白，眼角的鱼尾纹纵横。她的面前，一片金色的光跳跃，那枚鸡蛋在她手里，晶莹，剔透，闪着温润的光。她似乎不是在吃早餐，而是耐心地跟一枚鸡蛋亲近，或者，是在跟一种心境亲近，从容，娴静。优雅到，阳光，时光，也跟着高贵起来。

那个早上，所有的人都匆忙，风卷残云地吃，忙乱地四散。只有妇人，与一枚鸡蛋，气定神闲地周旋。人世所有的匆忙，都在她面前戛然而止；所有的喧闹，都为她沉静下来。那是一个人的，优雅的早上。也许，对待一枚鸡蛋的心境，会让她优雅一个上午，甚至会是一整天吧。

也见过一个吃鸡蛋的高手。准确地说，是一个剥鸡蛋的高手，少年郎。见他将煮熟的鸡蛋，在桌角轻磕开一个小口。然后，置鸡蛋于桌上，上覆其手，轻压搓之，凡四五次。从一角掀开，如脱罗裳，霍然褪下，片屑不留。父母、同乡见之，皆以为神奇。

此少年郎，在学习上，也未见废寝忘食，稍有投入，便生奇效。后考进京城某著名大学，读研，考博，一路凯歌高进。同乡人都说，从小看大，瞧那鸡蛋剥的，这孩子想不灵透恐怕也不成吧，有点出息也是该着的。

去瞧一病人，已入膏肓状。但生性乐观，已经挺了好几年。口头禅是：有的人被吓死了，笑话，我活一天，就乐和一天，赚一天！果然，他又赚了无数天。

他受过高等教育，原来在机车厂造火车机头，后来开了火车，当了司机。闹了几年病，体格已然不行了，但轮廓还在。我们去的时候，子女正让他吃饭。

有鸡蛋，是剥好了的。他拿在手里，两指轻捏。朝我们笑，样子特别革命乐观主义。

我们也朝他笑，但苦。我们都以为，他要吃得很艰难。

他先是轻咬开上面的一点蛋清，微微露出少许蛋黄出来。突然，一口，把剩余的鸡蛋都吃了下去。然后，一边吃，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问：饕餮吗？――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会用到这样的词。到底是革命乐观主义，会有这样的问法。

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饕餮。

哈哈，那我还有得活！

他放声大笑，嘴里的鸡蛋，在唇齿间，生动地颤抖。

（据《浦东时报》马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