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谁

（一）

和室友王乐兴致勃勃畅谈了八小时毕业后的全新生活后，我在她家那条偏僻的小路上走得斗志昂扬。再往前50米就是灯火通明的大街，左拐50米就是公车站。她们家有两个男人，她爸和她弟，没一个人提出送我，那是因为他们对我的信任习以为常，劫财劫色都没门。

迎面冲过来一个人，他后面紧追着另一个人。我脑袋里想，是抢劫的追被抢劫的还是被抢劫的追抢劫的？目前难以判断，因为被抢劫的一直没喊“救命啊”或者“抓住他！”看见我，前面那个怔一下，猛然大喊一声：“救命啊！”喊完好像就后悔了。后面那个紧接着追到，借着月光看到我，忍不住笑了，不理我，接着朝前追。是的，我身高160cm，体重45kg，短裤，运动鞋，脑后束一个小髻，一个长着粉嫩粉嫩的小姑娘，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看不起我呀。我一抬腿，他仰面跌倒，不用看，脸肯定是比萨饼了，我们老师家5岁的小丫头说，汉堡和比萨饼的区别是：汉堡馅在里面，比萨馅在外面。一扭头，那个喊救命的正张着嘴发傻。

从派出所出来，张炫一把抓住我说：“明天就来上班！明天就来上班！”我笑呵呵地说：“好啊！”摆摆手都说再见了，他又叫住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受不了这个。我很善解人意：“老板，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向一个小姑娘喊救命的事说出去的。”他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灰溜溜地坐上早等在那里的小汽车一溜烟跑了。

我就这样成为著名民营张氏企业二代长子张炫的助理兼保镖。

至于这位富豪贵公子在那个晚上是怎样落单被莽汉盯上了，那其实是一场情杀，莽汉的女友在莽汉的帮助下读完大学后就不喜欢莽汉了非要跟张公子不可，莽汉觉得这全是张公子的错，他用钱把女友砸昏了，所以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贵公子觉得他无非是要钱，就独自带着钱想把他也砸昏就完了。谁知道人家不要钱非和贵公子拼命，贵公子为了逃命只好向我喊救命了，没想到我还真救了他的命，他立刻觉得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尽管我说只是一所不起眼的三流大学的三流毕业生，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以张氏企业惯有的高薪诚聘了我，为国家解决了一个大学生的就业难题。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啥那么迫切，他的麻烦实在太多了，付给我的薪水绝对物超所值。

上班第一天我就发现，张公子的办公室完全可以开一场香衣丽影派对，因为他负责公司的原料收购，所以各竞争公司都派出当家花旦对他狂施美人计，就算毅力再强的男人也有走神的时候，他走神的时候人家男朋友就会来找麻烦，碰到这种情况，他总是能甩的甩能抛的抛，甩不掉的，我就粉墨登场了，有时候我负责制服某个疯狂的男人让他打消疯狂的念头；有时候我负责扮演他女友，把某个插足的女人骂得狗血淋头。

当然，最后都是用钱来划句号，像我们开头讲到的那个只要女友不要金钱的汉子，绝无仅有。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老板，你也不能太饥不择食啊，你老爸要知道成天这么败金非打死你不可，非等到金钏投井宝玉挨打那么惨啊？你就改了吧！”他兴致勃勃地把脸凑过来：“哥也不想啊，她们非往哥身上扑，哥也没办法啊！再说，我爸也不管，这能花多少钱呢？我爸觉得我这儿子挺好的。咦，你是站在黛玉的立场还是宝钗的立场说这些话呢？不管是谁，哥都从了你！”我扭身走出去让脸偷偷红。

他爸是挺知足的，他爸说：“喜欢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花不了多少钱，总比老王的儿子吸毒老任的儿子成天像个流氓砍砍杀杀好。我儿子还能帮我做生意呢，做生意精着呢，哪个女人以为和他好就能在生意上占什么便宜全是妄想。”

我也挺知足的，工作不累，收入不菲，可以买任何想买的东西。当然，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比如同事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女人，成天跟着张少东游西逛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凭什么拿那么高的薪水？她到底是他什么人啊？真是太可疑了！还有爸妈最近在生我的气，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公司的处境一定会更生气，不过我不怕，他们根本不会打听，而且早晚会消气的，也许很快，也许不久，反正不会太长。转眼间，我在张氏公司已经干了4年。

（二）

有一次事情闹大了，他惹了个大人物的女儿，这回不是男朋友打上门来，是人家老爸打上门来，不是打他的门，也不是打他老爸的门，而是把他老爸叫过去，语重心长地说：“老兄啊，不是我不同意，是我媳妇不同意，她说您儿子身边美女如云，我们女儿配不上，况且她早有男朋友了，我们两家是世交。家里事儿，我都听我媳妇的，老兄啊，跟令郎打个招呼吧。”他爸赶紧和他打了个招呼。那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让我陪他喝酒。

男人喝醉了容易说真话。他说：

“其实我跟那些女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她们要合同，我瞧着顺眼就给她，给谁不是给呢！别人觉得我们有什么，那就有吧。要钱我就给他，他要了钱，爱情就彻底没了，我要让女人看清她们爱的是什么男人！

“我以前也有个特别喜欢的女孩，考上名牌大学，我等着她毕业后结婚呢，结果她说她跟别人好了，那男人毕业于中国最好的大学，特别有文化，特别有品位，她被迷得死去活来。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个中国最好的大学毕业的女朋友。

“可后来那男的跟一个有钱的女人走了，我听说她自己带着小孩子过得很惨，就去看她，她一直不肯说话，一直哭。我很后悔，如果早知道他要的是钱，我早给他了。

“所以现在我特别喜欢让女人们早点知道，她喜欢的男人是更喜欢她还是更喜欢钱。”

那天晚上他还说，他真的挺喜欢这位大人物的千金，可人家父母觉得他是色狼，花花公子，他也没办法。他说他这辈子只主动追求过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最后对他说喜欢上别人了，从此他就丧失了追求的功能。所以他只求娶这样一个女孩：喜欢他，能主动表白，并且他也喜欢她。只要能这样，他就结婚。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他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晚上我在卫生间对着镜子说：“我喜欢你。”练了很多遍，觉得很熟了，第二天却只能看着他张口结舌发呆。

（三）

有好些天了，我的老板总是莫名失笑，常常上班的时候失踪，回来后满面春风。我的工作越来越多，很多本应由他做的公务都由我来处理，公司里主动和我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终于看到了真诚的笑脸。

忽然有一天我老板对我说：“我发现你挺能干的啊，原来根本瞧不起你的人现在都夸你呢，如果三流学校出来的三流学生都能像你这样，大伙儿还挤破脑袋上北大清华干什么？”

他瞧着我的脸琢磨：“如果你上了北大清华，就这小脸，也能混个班花当当吧？”

我白了他一眼：“当那个？傻不傻不呀？”

他“切”了一声：“我还就喜欢傻的。好好干，老板会提拔你的！”说罢洋洋得意地走了。

我知道他这回真陷进去了，这个陷阱不仅深，而且里面全是泥，掉进去就出不来。此女非北大即清华，而且是班花系花类的人物。我真不喜欢他这样，眼皮子死浅。

有钱人就是花样多，结婚就结婚呗，还非要举行订婚典礼。虽然很不舒服，但我还得去，至少我要看看那个女孩长什么样，是风情万种还是纯真可人，有没有一颗善良的心，能不能像我一样一心一意待他。

我到的时候，典礼已经结束了，进入宴会时间。是自动餐，客人随意，一对新人像蝴蝶一样来回穿梭向各位贵宾打招呼。当他们晃到我面前时，新娘像看到外星人一样惊奇：“天啊，李茉，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遭不测了呢，你怎么连影儿都抓不着？给你妈打电话她说她把你打出门去再也不让你回去了，你怎么惹着老太太了？”我傻乎乎地笑，正不知所云，王乐已经抓过她傻了巴唧的未婚夫介绍：“这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我最好的朋友李茉，她可是我们这届的第一才女，给大人物做过同声翻译，如果不是一身跆拳道黑带的硬功夫，早让我们学校那帮色狼给拆巴了。”

我老板指着我结巴：“她…她…她是你同学？她不是……”王乐听说我是她未婚夫的手下，一个劲摇头：“太传奇了……太传奇了……改天你俩一定要把这个传奇向我真实呈现，不可一世的李茉呀！放着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到张氏上班！”

我能跟她说什么？说我第一眼就被这个连滚带爬向我喊救命的男人点中命门？说我觉得他不想让我把糗事说出去的样子特别可爱？说我每天看他那么不负责的对待女人每天帮他对付来来往往的女人很有趣？说我听到他对某个女人动了真心并毫不犹豫地托付终身时肝胆俱裂？说我为了在这个男人身边放弃全世界最好的工作与爸妈翻脸？

我不能说，我只能躲在卫生间里哭个够以便有力量走出大门开上车把自己送回家。是的，我是李茉，我能做到。

我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那条20米的长廊，走出去就是明亮的大厅，再走出去就是幽暗的停车场，我的小车在那里等我。

前面有个人，晃得厉害，我拼命掐自己的后腰，他就清楚了。他站在那里，靠着墙壁，扭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笑了笑，从他身边游过去。他的手轻轻举起，落下时擦到我的头发，我就钉在那里了。

他轻轻地问：“为什么不说？”

我低头傻笑：“那么多女人你都无动于衷，我凭什么认为你会喜欢我？”

“暗示一下也好啊。”

“再暗示全公司都当我花痴了。”

“现在怎么办？”

“我来办。”

他有点意外：“好好和她说，她没什么错。今天别和她说，她还是你朋友。她要骂你别回嘴，她要骂我我也不回嘴。”

我点头微笑：“请领导相信李茉智商。”

（四）

我收拾东西连夜开车滚回家，对爸妈说他们的女儿悔悟了，他们乐得像个孩子。

一周后我已经肩负某公司驻非洲代表的重任，远赴一个充满了黑人音乐和舞蹈的国度。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应该能打酱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