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石变局前夜

伴随着合作与竞争、争吵和猜疑，铁矿石正将中澳这两个铁矿石最大进口国和出口国前所未有地联系在一起

在澳大利亚西澳首府珀斯的机场，四川德胜集团钢铁有限公司（下称德胜集团）财务总监朱维站在办理登机手续的队伍中。他的手提袋上印着三个字母“FMG”――那是在必和必拓（BHP Billiton）和力拓（Rio Tinto）之外，澳大利亚另一家最有潜力的铁矿石生产商Fortescue Metals Group Ltd的简称。

这是3月29日，朱维刚刚结束在FMG的访问。他拿到了一份每年200万吨、为期十年的铁矿石长期合同。此前，上海宝钢也已成为FMG未来的铁矿石买主之一。截至目前，FMG还没有向其客户正式发送一块铁矿石，不过，朱维告诉《财经》记者：“5月FMG第一船货就会运出来，虽然不是给我们的。”

同一天，另一家中国国有钢铁企业中国中钢集团总裁黄天文，正在悉尼开始对澳大利亚铁矿石企业中西部公司（Midwest Corporation）的收购――有些媒体冠之以“中国首例海外敌意收购”。

铁矿石正把中澳这两个铁矿石最大进口国和出口国前所未有地联系在一起。两国的经济利益看起来如此紧密和互补，却又伴随着诸多争吵和猜疑，眼下最引人关注的铁矿石价格谈判以及必和必拓与力拓的合并，则成为这些关系的焦点。

3月31日和4月1日，在全球最大矿业公司必和必拓澳大利亚墨尔本总部办公室，董事长安德（Don Argus）与首席执行官高瑞思（Marius Kloppers）分别接受了中国媒体的访问，对话亦围绕着上述焦点话题展开。

特殊情况

4月1日，高瑞思接受采访当天，依照惯例，全球主要钢铁企业与铁矿石生产商将开始采用新的结算价格。不过，这个惯例今年再一次被打破，必和必拓与力拓至今仍未与钢铁企业确定价格。对此，高瑞思并不惊讶。

“在我进入这个行当的15年，更多的时候，铁矿石价格是在4月1日以后确定的。”高瑞思说，“我们都必须保持冷静，今天只是4月的第一天。过去我见过谈判有时持续到9月。目前并没有出现特殊情况。”

高瑞思说“没有出现特殊情况”，其实并不尽然。钢铁企业与铁矿石生产商的价格谈判往往旷日长久，容易错过4月1日，但今年的谈判的确有些不同。

通常，每年10月到次年4月，全球主要铁矿石厂商――淡水河谷（Vale）、必和必拓和力拓，分别与日本、欧洲和中国主要钢铁生产商谈判，以确定从4月1日开始的新一财务年度的铁矿石长期合同价格。一般只要有两家谈定价格，其他钢铁企业和铁矿石生产商就会随之接受该价格。这一由日本钢铁企业与澳大利亚铁矿石厂商形成的惯例，延用至今已经有多年。

今年2月，巴西淡水河谷先后与各主要钢铁生产商达成协议，新财年铁矿石长期合同基准价上涨幅度为65%-71%。不过，主要在澳大利亚生产铁矿石的必和必拓和力拓均未接受这一价格涨幅。力拓铁矿石业务首席执行官森姆・威尔士（Sam M.C. Walsh）明确表示，65%-71%的价格涨幅没有反映供应紧张的市场基本面，也未能反映澳大利亚的运输优势。澳大利亚距离亚洲远比巴西近得多。

其后，力拓与中国上海宝钢之间的谈判陷入胶着，而分歧已不仅仅集中于价格涨幅高低。正如一家澳大利亚矿业公司高层告诉《财经》记者的，更重要的是在于定价机制。

三年以前，正是由高瑞思最先提出这一变革想法，但当时不仅遭到钢铁企业反对，也未得到另一家铁矿石生产商力拓的支持，反而令必和必拓遭致钢铁企业巨大的批评。这一次，力拓走到了台前，成为要求改变定价机制的谈判主角。与此同时，高瑞思领导必和必拓正在展开对力拓的收购。

恰在4月1日当天，中国中钢集团总裁黄天文在悉尼接受《澳大利亚金融评论》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目前的铁矿石定价机制，对于钢铁生产商和铁矿石供应商都很合适。

对此，高瑞思回应说，定价机制其实已经变化，市场上有许多不同机构的铁矿石价格。“过去40年里，我们看到铝、铜、石油、动力煤都经历了这种变化，现在我们开始看到铁矿石开始了这种改变。”高瑞思说。

高瑞思说话语速缓慢，似乎力图把每个词都说得一清二楚，而在回答复杂问题时，他喜欢将之回归到简单的基本道理。

“如果由供需决定的合同价格与市场现货价格差别很大，就会给这个机制施加很大的压力，我们看到压力导致了机制的改变。今年由于铁矿石短缺如此严重，这个机制存在的压力就更加明显。”高瑞思说。

不过，高瑞思明确表示，铁矿石并非中长期内他最担忧的供应不足的产品。他相信，随着现有和新加入的铁矿石生产商扩大产能，未来铁矿石会得到充足供应。相比之下，他认为焦煤中长期会出现严重供应不足，因为扩大焦煤产能的难度比铁矿石大。

改变定价

促使必和必拓与力拓如此强烈要求改变目前定价机制的动因，是目前铁矿石现货市场与谈判确定的长期合同价格之间巨大的差额。在巴西淡水河谷确定价格涨幅以后，现货市场铁矿石价格涨至每吨200美元以上，已超出长期合同价1倍。高瑞思据此认为，必和必拓和力拓向中国销售的铁矿石可以获得更合理的价格。

2007财务年度（2006年7月1日至2007年6月30日），必和必拓总计生产了将近1.08亿吨铁矿石，其中50%左右出口到中国。据高瑞思介绍，必和必拓大部分铁矿石都按长期合同销售，仅有10%在现货市场销售。

据威尔士介绍，2007年力拓向中国出口的铁矿石约为8000万吨，其中约有400万-500万吨为现货交易，其他为长期合同或综合合同交易。

不过，高瑞思也承认，对于具体铁矿石市场该如何定价，他难以预测。他相信这一切问题将会在市场中得到解决，最起码有其他金属资源可供参照。

高瑞思举动力煤为例说，以前只有年度合同价格，就像目前铁矿石市场一样，市场上一些机构每周价格，人们开始签署与这些价格挂钩的合同；接着这种挂钩合同标准化，人们以此为基础开始交易合同。“今天我们销售的所有动力煤都与市场价格挂钩，但仍然是长期合同。一些客户倾向于确定一年的价格，但是也要与指数挂钩。”

高瑞思认为，未来更多的合同会以不同的定价机制签署，中国国内生产的铁矿石也可以采用这种机制来定价。不过，他表示不确定是否更多的产品会转到现货市场。“如果生产商和消费者发现新的价格机制，比如与宝钢，就不需要把产品销售到现货市场上。”他说。

高瑞思认为，铁矿石只是刚刚开始这一过程。虽然不能确切地说明未来铁矿石市场的情形，但他认为市场的参与者会找到发现价格的办法。而且，即使铁矿石定价机制改变，长期合同仍将对于生产商和消费者都有利。

令中国钢铁企业担忧的是，在目前铁矿石价格处于高峰时，签署长期合同可能处于不利地位。对此，高瑞思表示，在新的定价机制下，买家并不会处于劣势。

“对于供应商和生产商，合同根据市场价格经常重新定价。如果未来市场价格低，合同的价格将下调。”高瑞思说，“这与其他产品的合同一样，签署的合同也只是确定供应量，价格要根据索引价格来确定。”

3月初，在淡水河谷确定了铁矿石价格涨幅以后，花旗研究报告认为，80%或更高的铁矿石价格涨幅也是可能实现的目标。如果这一预测最终成为现实，则意味着全球铁矿石定价机制出现重大变化。届时，淡水河谷会否随之要求改变定价，也将成为疑问。

1月30日，必和必拓与上海宝钢集团签订了一份铁矿石长期供应合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示着这一改变的到来。

至今宝钢与必和必拓对于合同具体条款秘而不宣，不过根据必和必拓对外的新闻稿，必和必拓将在未来十年，“每年按双方认可的价格”向宝钢提供1000万吨铁矿石，并且首批铁矿石将于2008年4月出运。

在解释这份合同时，高瑞思说，每年会与宝钢按照市场价格确定当年的合同价格，但是合同并没有规定以什么作为参考价。“如果我们无法达成一致，则我们不按照合同履行付货。”

必和必拓一位营销负责人则明确对《财经》记者表示，未来不会再签署传统协议价格的长期铁矿石合同。

寻求对话中铝

除了铁矿石定价机制，必和必拓与力拓合并案的进展也令人关注。据必和必拓董事长安德介绍，自从2007年2月6日对力拓发出正式要约被拒绝以后，必和必拓并未就此罢休，目前正与合并涉及的各国监管机构就反垄断问题进行初步接触。

在必和必拓提出收购力拓之后，另一矿业巨头淡水河谷也一度传出向Xstrata提出收购要约，最终由于种种原因而放弃。高瑞思认为这并不影响他对与力拓合并的看法。

“当我们提出要约时，淡水河谷与Xstrata还没有谈。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现在与我们最初提出要约的条件是一样的。”高瑞思说。

同时，他也不认为美国次贷危机或目前全球经济形势的变化对合并案有不利之处。相反，必和必拓因为规模大、边际利润率高，更具优势了。

“我们的边际利润率比力拓高出约10%，如果世界经济变差，这意味着我们受影响更小。世界经济变坏了，交易对于力拓的股东好处只会更大。”

由于力拓管理层拒绝与必和必拓就合并讨论，必和必拓只能寄望于说服力拓股东接受合并，这其中就包括中国铝业公司（下称中铝）。在必和必拓宣布要约之前，中铝联合美国铝业公司出资140.5亿美元，购买了力拓英国公司12%股份。

安德与高瑞思都明确表示，希望与中铝对话。安德称，如果（必和必拓收购力拓）交易能够达成，而中铝有自己的主张，他想了解中铝的主张是什么。

高瑞思明确表示，希望将来能跟中铝总经理肖亚庆会谈，说服肖亚庆相信两家公司合并之后价值会更高。“如果他要进行最佳的投资，应该把投资放到合并后的公司。”

不过，两人都不忘强调，由于有收购要约的约束，与中铝的对话方式与其他力拓股东是一样的。

高瑞思还强调，虽然必和必拓希望能100%获得力拓，但是收购要约中最低的条件是50%，因此“一个持有力拓9%股份的股东（中铝）无法阻止这项交易”。

中铝方面拒绝对此发表评论。在中国，不少业内人士认为，必和必拓与力拓保持独立，才最有利于中国钢铁企业。不过，中国也需要做好另一种准备，即必和必拓与力拓合并可能成功。对中铝而言，目前手持力拓股份，已在谈判桌上占据一席之地，但中铝必须随时判断形势向什么方向变化，以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

在中铝入股力拓之后，力拓英国股价虽然一度上涨，但至3月最低时跌破每股49英镑。以中铝入股时所付超过59英镑的价格计算，投资浮亏惊人。

3月19日，中铝总经理肖亚庆曾对《财经》记者表示，由于力拓价格下跌，中铝“增持力拓的可能性比减持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至于增持的目标为何？是15%以上，还是15%以下？我们没有明确的目标。”肖亚庆说。

4月9日，就在澳大利亚新任总理陆克文（Kevin Rudd）开始访问中国之际，澳大利亚媒体《澳大利亚人报》报道称，中国在考虑入股必和必拓。

该报道并未引述消息来源，并称这一计划还处于初步阶段，并提到宝钢的可能性。不过宝钢内部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此事“不可能”。

对此，一家国际投行资深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入股必和必拓并非不可能。不过，中国应当将在这些大型矿业公司的投资视作一种“财务对冲”，即对未来资源价格继续上涨而带来的购买成本上升进行对冲，而非简单获取财务回报。如果中国企业确实长期看好资源价格，成本更低的作法是投资新项目，而非入股必和必拓或力拓。

由于必和必拓和力拓均为“双重上市”（Dual Listed Companies，DLC）结构，必和必拓董事长安德亦曾对《财经》记者表示，如果中铝希望控制力拓或必和必拓，难度会非常大。

当被问到如果与力拓合并成功、目前的力拓股东中铝公司可否派代表进入管理层时，高瑞思没有直接回答。他表示：“我不想预言未来，但是我知道，力拓的董事会里不包括中铝的董事。我只能说，我听到肖亚庆公开表示，这是一笔投资，不寻求董事会席位和管理层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