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思想对南宋吉州窑瓷器装饰的影响

时间:2022-09-25 11:37:46

禅宗思想对南宋吉州窑瓷器装饰的影响

禅宗对吉州窑存在影响的观点,最早是蒋玄怡先生提出来的。欧阳希君也指出吉州窑木叶盏与禅茶一道有关。在向刘新园先生的多次讨教中,他也反复强调禅宗与吉州窑的关系。禅宗对唐宋以来的文学、书画以及哲学等领域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早已引起海内外学界的普遍关注。那么,禅宗是否对中国古陶瓷产生过影响呢?这是一个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思思考的课题。

众所周知,江西是禅宗五宗七派的共同发源地,禅宗文化已成为江西历史文化的重要基因。宋代江西文学的空前繁荣,就与士大夫普遍流行的禅悦之风密切相关。不仅如此,禅宗的影响还渗透到了手工业领域,众多禅宗寺庙包围之中的江西吉州窑便是典型一例。宋代的江西,吉州境内禅宗寺庙最多,其中庐陵29座、泰和25座。

蕴涵禅理的桑叶

吉州窑瓷器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产品,恐怕非木叶盏莫属。木叶盏内外壁均施黑釉,按造型可分斗笠盏、束口弧壁盏和深腹盏三种。斗笠盏腹壁斜直、口径略大,观叶楼和杨永德伉俪有此类收藏;束口弧壁盏腹壁较深、口径略小,观叶楼藏木叶盏和江西上饶南宋开禧二年(1206年)赵氏墓出土木叶盏,即属此类;深腹盏是吉州窑最为流行的器型,观叶楼即有此类收藏。

木叶盏按装饰可分三叶盏和单叶盏两类。日本私人藏吉州窑瓷器中有一件特殊的三叶盏,其盏心木叶旁,竟装饰一条栩栩如生的蚕。盏中木叶边缘有锯齿,木叶一侧有明显裂痕,具典型幼树桑叶特征。类似的盏,瑞士Baur艺术馆和美国芝加哥美术馆也有收藏。

吉州窑单叶盏,木叶的形态或舒展、或卷曲、或折叠,极尽变化之能事。关于木叶之种类,学界主要有桑叶和菩提叶两种观点。菩提树与桑树虽同属桑科,两者叶片形状亦较为接近,但菩提叶细长似尾的叶端及光滑的叶边缘与桑叶显著不同。菩提树在我国主要分布于广东、云南等地,江西并不适宜其生长。而吉州窑所在地江西,南宋时为盛产蚕桑之地。另据仿烧吉州窑瓷器经验丰富的廖光荣先生相告,经过他的多次试烧证实,只有桑叶才能烧出南宋吉州窑木叶特有的米黄色和清晰叶脉,这应与桑叶中富合锌、铁、铜、锰、钙等微量元素有关。由上可知,吉州窑木叶盏之木叶,应属桑叶无疑。

至于为何吉州窑制作木叶盏采用桑叶,南宋诗人陈与义“柏树解说法,桑叶能通禅”的诗句提供了找出最终答案的线索。众所周知,吉州窑盏的主要功能是饮茶。从唐怀海禅师制定《百丈清规》始,饮茶遂被纳入佛门清规,并逐渐形成一套庄重的寺院茶礼。唐末五代,“饭后三碗茶”已成为吉州禅寺普遍流行的“和尚家风”。宋代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第十二载僧人问吉州资福如宝禅师:“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日:“饭后三碗茶。”茶与禅的关系已达到“茶禅一味”的境界。至南宋时,禅茶在整个社会的渗透与普及极大地提高了禅茶文化的美学境界,茶器美学品格的提升也不例外,吉州窑桑叶盏就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而“能通禅”的桑叶盏的设计,或有可能就是禅僧或参禅的士人所为。永和镇吉州窑即处于诸多禅寺包围之中,本觉寺更与窑场完全融为一体。此外,窑址中还发现“本觉”“慧”“太平”“弟子蒋子通”等寺院定烧的标本。由此可知,吉州窑工与禅寺交往甚密,其瓷业生产极易受到禅僧需求和审美的影响。当然,充满禅趣的桑叶盏的烧制,最终离不开窑工的反复实践才能成功。

不过,从吉州窑三叶盏与晚唐五代漏花木叶纹枕风格相似的情况,也不排除其同时受了唐代木叶装饰的启发。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吉州窑单叶盏装饰的多为枯死、残破的桑叶。这种装饰于静穆漆黑釉面上的残叶,不仅其装饰意境极富禅趣,而且与著名的禅宗公案——“体露金风”所蕴涵的禅理也颇为相合。公案载,有僧问云门禅师:“树凋叶落时如何?”云门曰:“体露金风”(《五灯会元》卷十五)。本则公案借“树凋叶落”,暗喻妄念、烦恼已断的清纯心境。而“体露金风”,则好比历经苦行的禅者,在脱却身心的一切烦恼妄想之后,进入真空无我的“身心脱落”之境。由此看来,吉州窑盏上看似残破的桑叶,其中却蕴涵着深刻的禅理。宋白杨法顺禅师“金风体露复何言?大道从来绝变迁。一叶飘空天似水,临川人唤渡头船”一诗,给了本则公案一个绝佳的注解。其中“一叶飘空天似水”一句,颇能契合吉州窑桑叶盏盛满茶水后倒映天空给人的视觉感受。

花中禅友——葡萄

吉州窑瓷器中,有一类人们习称的剪纸漏花梅花纹盏。此类盏外壁多施黑釉,造型分斗笠盏和弧壁盏两种。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和杨永德伉俪均有此类收藏。刘新园先生认为,此类盏中所谓“梅花”,实为花中禅友——蘑葡(卜)。蘑葡,原产印度,释迦牟尼成道时,其背后即有此花。宋人所称之蘑葡,已非印度所产,而是中国化的蘑葡,又称栀子花,花瓣六出,与五瓣梅花明显不同。吉州窑蘑葡装饰尚有海外所见梅瓶、罐等器类。

类似吉州窑盏的蘑葡装饰,最早见于唐代缬染印花绢上。新疆阿斯塔纳墓葬中至少见有两种类型的缬染蘑葡绢。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南宋《大傩图》中人物衣饰上也有蘑葡图案。

唐宋以来蘑葡纹的流行,均与禅宗的影响有关。从唐王维《六祖慧能禅师碑铭》“林是旃檀,更无杂树。花惟蘑卜,不嗅余香”可知,蘑葡在禅林中的地位之高。南宋王十朋(1112~1171年)《蘑萄》“禅友何时到,远从毗舍园,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一诗,更将其直呼为“禅友”。南宋诗人董嗣果《栀子花》中又有“芳林园里谁曾赏,蘑卜坊中自可禅。明艳倚娇攒六出,净香乘烈袅孤妍”之句,诗中不仅点明栀子花即“明艳倚娇攒六出”的蘑葡,而且同样可看出蘑葡与禅的密切关系。尤其重要的是,与吉州窑隔江相望的净居寺及“禅林清规”发祥地百丈寺,均出土了蘑葡盏残片。据刘新园先生相告,净居寺出土的蘑葡纹盏由寺中严首和尚提供。百丈寺与蘑葡纹盏残片伴出的瓷片中有墨书“众寮”,可知出土瓷片之地为“众僧依止之寮舍也”。这些都是禅宗文化影响吉州窑瓷器生产的重要证据。

釉绘与禅宗墨戏

观叶楼藏品中,有两件釉绘梅梢月纹黑釉盏。两盏之梅月,虽逸笔草草,却颇具朴拙传神之妙,呈现出一幅超凡脱俗的意境,与禅宗墨戏的代表——南宋参禅画家梁楷的减笔画有着共通的笔墨神韵。其中一盏的梅月之上,复施一层薄薄的淡褐色釉,呈现出一番夜色朦胧的梅月景致。这一技法,竟与梁楷《疏柳寒鸦图》以晕染的淡墨来烘托萧瑟冬季中雾霭的手法惊人相似。禅宗墨戏遵循“以意为主”的创作理念,“简淡”便成为禅僧乃至参禅士人所追寻的最高艺术境界。吉州窑这一绘画风格的形成,当与南宋禅宗墨戏的影响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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