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才子同事的日子

我的同事王胖子，是个才子，自封的。

我第一天去那家出版公司上班时，就认识了他。去早了，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位矮矮胖胖的前辈，晃动着二郎腿，两片肥嘟嘟的嘴唇跟我喋喋不休，说自己何年何月何种作品获过何种奖项，王安忆跟他握过手，麦家做过他邻居，等等。我心惊，居然跟这样的才子成为同事，整个人开始诚惶诚恐。后来才知道，才子只是喜欢“追星”而已。

第二天，跟三五个同事一起去吃饭，途中才子指着一位路人甲对我说，你看那个人，眼睛一圈都是痣。我说看不清，他说，可能我作为一个作家，比较善于观察。

才子极易感怀，一次单位培训课上，老师在台上讲到宇宙的浩瀚与生命的渺小，台下各个昏昏欲睡，忽然，只听右后方传来才子的一声长啸：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然后捶案大哭!

全堂鸦雀无声，老师脸红、惊慌、不知所措。那堂课草草结束，才子忍住汹涌的泪，昂起高贵的头，无视我们这些红尘中凡夫俗子的众目暌睽，飘然而去。从此一举成名――后来他的解释是，但凡才子，都心灵敏感。

但凡才子，也都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此才子的另类在于极其不拘小节。我听他的室友(也是同事)说，他不怎么爱卫生，没有刷牙杯，牙刷直接放在窗台上，刷头悬空：没有脚盆，只有一个洗衣服的桶，有一次他想泡脚，但桶里却泡着脏衣服，于是他找了个垃圾袋，把脏衣服倒进去，泡完脚之后又倒回去。

成大事者何必扫一屋，生活的邋遢丝毫不影响他的才气。胖子写小说，是欧美风格，写得极为痛苦，一万字可以雕琢两三个月，我们没见他发表几篇，他说，一般杂志他看不上，他在寻找时机，找国外著名出版社合作，从此享誉中外。

自古才子，感情经历上多会坎坷，胖子也不例外。普通女子太通俗，无福读透才子这本晦涩的书卷，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消受才子呢?

才子没有恋爱，却喜欢对周围的女生指指点点，说，甲女精神格局太小，不能供他的灵魂在精神的殿堂里自由飞舞，乙女的钱包太瘦，无法让他的身体在形而下的商场里恣意徜徉。不要以为才子都不食人间烟火，新时代的才子，渴望物质与心灵的双重保养。

后来，才子在家人的撮合下，终于跟一名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相好了。对方是个哲学博士，在政府部门供职，我听见过他在电话里跟她吵架，全都是因为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上的分歧。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才子在高处不胜寒数年之后，终于找到棋逢对手的高智商高学历高收入恋人，有段时间非常怡然自得，俨然待娶的姿态，我几乎能看到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开始飘飘然。

只是，最后还是劳燕分飞。对方说受不了才子的强势，总想在学术上压倒她，在家事上统治她，她稍微有点微辞，他就斥责说你不要跑到我的专业和我的灵魂里来撒野。

分手后，才子幽怨地哭了几天，如林黛玉一般，然后重整旗鼓，说还好早些认清了她，她不配同才子结为伉俪，他将继续站在才华的巅峰孤芳自赏。

后来，我辞职做了庸俗的家庭主妇，才子在那家出版公司供职至今。偶尔联系，他一如既往心比青天高，才比泰山重，说还在创作，比过去更有激情，更有前景。

才子问我，你还在给杂志写稿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无。我赧然，没错，我同才子是云泥之别，他志气高远要当作家，我却只是自甘堕落的三流，奋斗几年仍是门外汉，有时过稿，有时不过，胜不骄败不馁，撑不死饿不着。

才子笑我肤浅，他说，他要做钱锺书那般的大作家，还要在40岁之前拿下诺贝尔文学奖。也许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从国内外各大书店的畅销书里看到他的芳名，而我们的下一代，会从文学史上瞻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