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欠他一场爱情

读高中的时候，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个叫林志的老师。能成为他的学生，几乎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他那时也就35岁吧，人长得酷，课讲得更是精彩。常有外校的学生，专门赶来听他的课。哪怕是只能站在走廊的窗户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上40分钟，也是心甘情愿的。他在30岁的时候就成为全省优秀教师。5年里，每一届毕业生的英语高考成绩，必是在全市甚至全省遥遥领先。

这样出色的老师，我们当然是喜欢且无限崇拜着的。而且和外校学生谈起来的时候，常常是带着一股子骄傲和得意，似乎能在如此完美无瑕的老师手下做弟子，连我们自己也被他的光芒照耀得高人一等了。我们那一届的男生，都喜欢模仿他走路的样子：高昂着头，满脸的自信和喜悦，脚步踏得稳重且结实；见到有学生向他打招呼，便很爽朗地大笑，而且热情洋溢地拍拍你的肩膀，给你一句暖意融融的鼓励和问候。而女生们，对他几乎是爱恋，她们不仅将对他的喜欢记在日记里，写在文章中，甚至在谁又被他上课提问了之后，会对彼此有争风吃醋般的嫉妒。有时候我们会和林志老师开玩笑，说您几乎成了大众情人啦。林志听了总是哈哈大笑说，那很幸福嘛，有个大众情人可以喜欢，哪像我，连个地下情人都没有。

我们都以为这是他的一句玩笑话，并没有当真。因为他是已经成了家的，虽然我们从没有见过他的妻子和孩子，但偶尔在校门口的菜市场里，看到他买了一大捆鲜嫩欲滴的青菜回来，还是会很肯定地猜想，他一定是有个幸福的家庭的，否则，他的脸上，怎会写着的全是快乐与满足?后来便从消息灵通的同学那里很吃惊地听说，已是中年的林志，不仅没有儿女，而且他的妻子，竟然是半身瘫痪的!这样的消息，对我们这群无限崇拜林志的学生来说，心里所涌起的，除了敬仰和感动，就再没有别的内容。我们从没有去想，这样的生活，对于林志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只知道，林志老师的影像，在我们的心里，因了这个瘫痪的女子，愈加地高尚起来。

高二下学期刚开始，林志有了外遇的消息，便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学校。据说对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电视台女主持。下了晚自习，有学生看到林志和她手拉着手轧马路，很亲密的样子。夜晚的灯光打过来，林志脸上全是初恋似的甜蜜与柔情。

这个消息，像是一枚炸弹，倏地在我们班里炸开了。烟尘过后，我们发现，我们脸上蒙上的，全是羞辱的尘埃。林志在我们心里，再无昔日的高大，而且，近乎是卑微!必须阻止林志的婚外恋，让他重新成为我们的骄傲，否则，被耻笑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我们这群无辜的学生!这样想着，便也开始实施我们的计划。

是学习委员先开的头。在英语课例行的5分钟演讲里，她将我们因他所蒙受的外班学生的讥笑，和为此产生的激愤，清晰无误地全用英语表达了出来。林志站在教室的门口，有好几次，我看到他都有推门走出去的意思。但他还是坚持着听完了演讲，而后在学习委员几乎有些类似于警告的结束语里，微笑着走上讲台，很艰难地开口说道：“是的，老师，应该为人师表，应该成为学生的骄傲，亦应该有高尚的言行。只是……”林志看着台下对他再无往日尊崇的学生，终于还是止住了。

林志和那个女主持约会的次数减少了，但两个人依然在一起的事实却没有改变。偶尔我们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林志依依不舍地送别女主持，便会突然地恨他。再没有人赶来听他的课，倒是我们这群学生，常会被人截住，被幸灾乐祸地问起林志的婚外恋。原本让我们充满荣光的林志就这样，成为我们全班同学的耻辱。

我们开始公开地冷落林志。见了他，不再打招呼，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女生们下课也不再将他团团围住，而是故意大声地讨论某个德艺双馨的明星。有时候上课，甚至有大胆的男生常常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在我们的集体孤立里，林志被爱情滋润的面容，终于开始有了丝丝的愁绪。

自始至终没有见过林志的妻子，但我们却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一定是感激着我们的。我们全体学生将近一年的努力，到底让林志的这段婚外情，草草地收了场。听说是林志提出来的，那个女子甚至来学校找过林志，但他却是躲起来，再不肯见她。曾有人看见那个女主持哭着走出校门去。那位同学说，不知为什么，在她的眼泪里，他突然地觉得有些微微的难过。

完美无瑕的林志，又回到了我们还有他瘫痪的妻子身边。那时已经接近高考，我们开始在他的领导下，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的时候，我们班的英语拿了全市的第一。也只是那几天，我们才看到分手后的林志有了点滴的笑意。也只是点滴，有学生去谢他，他却是找了理由，躲开了。

一晃便是10年，我们这群学生，全都走上了工作岗位，而且有了幸福的家庭，亦开始真正理解，一份美好的爱情，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是多么的重要。它可以成就一个人，亦可以在失去它的时候，彻底地毁掉一个人。

可是，已经晚了。温暖了我们记忆的林志，已经是45岁了，10年的粉笔灰飘下来，染白了他大半的头发。他的妻子，在不久前的一场大病中死去。听说，她直至临走，都对林志没有丝毫的感情。他们的结合，只是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她，从没有喜欢过他，她的瘫痪，是与自己喜欢的人私奔时车祸造成的。之后，他们便一直活在苦痛里。她追忆着死去的爱人，他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学生。而我们，却是因了不可示人的自私，将他真心投入的这场爱情，残酷地扼杀掉了。

林志依然在我们那所中学里做着老师，只是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他那颗缺乏爱情的心里有怎样的无奈和孤单。亦没有人知道，我们欠下他的这场爱情，将怎样经受良心上的漫漫谴责。

(摘自《青少年文汇》)

[解读]年少气盛的我们容易自以为是，不愿花时间了解缘由，只享受打抱不平、替人出头的一时快意。也因为无心，所以结局会特别残酷。谁能想到，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年会是爱情的刽子手?让用真心爱护他们的老师永失真爱，孤独终老。长大后的少年再怎么后悔与自责，时光亦不会倒流。在帮助人之前，请先问问自己，是否不带私心地真诚相助，也请尊重地问一下别人，是否真的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