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之于爱情: 圣化―颠覆―重建的女性思考历程

时间:2022-09-25 04:53:47

张洁之于爱情: 圣化―颠覆―重建的女性思考历程

摘 要:从《爱是不能忘记的》到《红蘑菇》再到《无字》,张洁的爱情话语经历了一个从神化爱到颠覆爱的乌托邦,又到客观重建爱的观念的过程。在经历过一系列痛苦的追寻、偶像的崇拜、理想的幻灭之后,张洁终于在《无字》中超越了她以往对情爱的认知。这一追寻的结局虽然无不带有深深的悲剧性,但在理性上,却是一种胜利,显示了深刻的文化反思意味。同时,这一独特而颇具代表性的追爱历程因其浸透了张洁的个体经验和独具的女性生命意识,而显示了永久的人性魅力。这一系列的关于爱情婚姻的思考是一个随着作家世界感的成熟而渐趋深刻的过程,因而在揭示和逼近人类内在感情本真方面独具价值。

关键词:爱情;神化;解构;重建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A 文章编号:1007-4244(2010)06-0087-05

爱情一直是作家们关注的话题,而女作家尤甚。张洁曾在一次访谈中洒脱地说道:“我这一辈子处理男女之情,我活该!”这些话如果参照她自己“作家的每部作品,都可以看作是她们灵魂的自传”的观点,我们不难看出女作家张洁是如何倾其一生的精力和笔力去勇敢地探索和诠释“男女之爱”这一永恒主题的真谛的。

不论是对理想爱情的信仰、文明婚姻的呼唤,还是妇女在爱情婚姻中不公正遭遇的揭发,对男权社会的怨怒与批判,还是对新的现代爱情的深刻体悟与把握,张洁总是极其敏感而迅速地在第一时间里把她独到的思索呈现给人们:《爱,是不能忘记的》、《祖母绿》、《方舟》、《波希米亚花瓶》、《七巧板》、《红蘑菇》、《无字》,正是这样一个经典序列。这些动人心弦的爱情作品,有着开启人类心智的艺术效应,在这个系列中,我们可以看到张洁一步一步地从对爱情的顶礼膜拜和无穷思爱的巨大情迷中,不得不直面现实世界真爱难寻的尴尬,终于走向无性姿态背叛男性的神祗,直至对唯美爱情的彻底反叛和辛辣嘲讽,最后竟至拒绝爱情和婚姻,经历了一个女性的爱情话语“由想象向真实的坠落”过程,这也是张洁作为一个自觉的女性理想主义者从天堂回到人间的爱到无字的疼痛过程。这个过程所呈现的正是一代中国女性知识分子追求爱情,思考爱情的心路历程。在她们曾经苦苦追求,曾经迷醉崇拜,曾经迷茫痛心,曾经千回百折的磨难之后,一代女性在世纪末对于爱情痛定思痛的总结。这种总结虽然无不饱含她们沉痛的悲剧体验,但同时,这一总结也客观上意味着她们在失望地颠覆“真爱”乌托邦之后,对人类爱情的本质内涵的揭示和客观重建:这一认识道出了现代爱情的本质,凸现了爱的自身障碍,把对爱情的思考重点从外部转向内部,转向爱本身具有的矛盾性和脆弱性,以及它在性别差异中难以克服的悲剧性。这无疑是张洁对永恒主题的大开拓与大贡献!

《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张洁娓娓动听地向人们讲述了一则温柔而伤感的爱情故事:女作家钟雨和老干部之间,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刻骨铭心的爱。因为热恋的对方是一位有妇之夫,女主人公钟雨陷入了爱情与婚姻分离的痛苦煎熬中。在行为上她自觉地屈从于婚姻道德的压抑,同时将爱的重负转向自己的内心“二十多年啦,那个人占有着她全部的感情,可是她却得不到他”。他们没有握过手,一生中连二十四小时都未曾相处;即使他们偶然相遇,只能面对面的站着,脸上带着凄厉甚至是冷峻的神情,谁也不看谁,因为他们曾经相约:“让我们相互忘记”。

然而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游戏,事实上他们又何曾忘记。于是她只能把彻底忘记爱的希望寄托于时间和空间的迁延中。

爱的结果,是男主人公在后期受迫害致死,当女主人公确知世界上已没有了他后,不久也充满爱意而死去。在她生命的终极时刻,她的精神和爱情才真正得到解放,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倘若真有天国,我知道,你一定在那里等待着我!”

这样的爱本身,就足以令人荡气回肠,不能忘记。再加上张洁以她独具个性的特殊的心理描写,传神地展现了女主角钟雨对爱情的强烈感受。以及她为着承认历史现实,恪守道德情操而受的巨大心理痛苦。以致令所有关注张洁创作的人都相信《爱,是不能忘记的》一定来自主体的痛苦人生经验,惊叹于她对爱的真诚渴望竟能达到如此传神的显现。

这是张洁真爱理想最早的精神宣言,而彼时的张洁也许确实是真诚地信仰着爱情的。她在文中这样评价:“那简直不是爱,而是一种疾痛,或是比死更大的一种力量。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谓不朽的爱,这也就是极致了。”她像一个纯情的少女在憧憬着这一“不朽”的真爱,把它置于神圣的殿堂之上,并希望这种真爱不受世俗观念的影响,“渴求精神的高度和谐和统一”。就好像小说中的钟雨和老干部,她们虽然不能结合,精神却明明白白,日日夜夜相守在一起。

勇敢地在新时期第一次告诉人们“爱是什么”,这就是《爱,是不能忘记的》这一宣言的哲学思考。这个思考的内涵包含着这样的一些前提:女性是独立的“人”,女性并不等于性,她们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有追求爱,坚守爱的强大力量。但显然,我们不难看出这场“人”与“人”之间的博大深遂、超凡脱俗之爱所夹带的浓重的理想化色彩。小说中男主角老干部的形象虽然理想,完善,却显出观念化的不足。这是一位有着坚定成熟的政治头脑,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工作有魄力,文艺修养高,对人体贴细致的干部。但他的形象凸现主要是通过女主角的叙述展开的,这与作者对女主角几乎涵盖了生活各个层面的爱之渴望的种种描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以至于老干部的“体贴”细致的感情和性格仅仅成为一种文字的强调。而且,两个人几十年来绝少单独接触的悬空式相恋也难近情理。人们不能不担心这段刻骨铭心的爱会不会夹杂着作者当时的某种幻想。同时,作者无疑过分地首肯了男女主人公为尊重社会伦理道德“不伤害另一个人”而“割舍自己爱情”却由此获得了致死不渝的“不朽的爱”的行为。作为读者,我们不敢断言世间有没有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苦恋,也不能断言世间决没有这在伦理道德藩篱下结成的近于残酷的神圣同盟。但是,在这份爱的美丽、动人和不朽之余,我们确能体会出其中的泯除了人间烟火气息的乌托邦因素。而女作家钟雨,则在相当程度上表现为张洁梦幻式的自我镜像。

爱,因为不能自由地兑现才不能忘记,因为不能忘记才获得了特有的心灵价值。这是一个历史的有其传统的残酷文化事实,但这无疑是一种不成熟的爱情观。张洁以后的创作实践也表明:这种生死相依,不能忘记的爱,其时已被写到极致,似乎可看成是绝笔。

《爱,是不能忘记的》在当时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是对作者鼓吹的理想爱情的一种棒喝。人类的自然不可冲破文明的铁律,社会的风浪推动作家直面严酷的生活现实。张洁的创作也由此转向,她开始探索爱情在婚姻生活中的含义,致力于寻觅“爱的呼应”:她倾心描绘了陈咏明和郁丽文,圆圆与莫征(《沉重的翅膀》),尹眉与袁家骝(《七巧板》),简与梧桐(《波希米亚花瓶》)等纯洁爱情与美满的婚姻,但这些又往往是同一小说中不幸婚姻的陪衬。对于造成不幸爱情婚姻缘由的探讨,作者已经开始不仅在外在环境,而且从人物自身的思想层面寻找:社会现实中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男权中心、落后的婚姻观念固然是张洁不能不直面和正视的,但最令她痛心的发现则是:爱者和被爱者之间,人们常常被表面现象所蒙蔽,而女性则尤其会醉心于表层的甜蜜和耽于自我的幻想。

《祖母绿》里曾令儿不容置疑的无穷思爱,因其所郁结的沉痛妇女经验,及其所昭示的女性之爱的本真面目,使这部作品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

这是一个弱女子拼出全力替一个男子遮风挡雨,因而把自己打入人间地狱的故事,重复的是女人为爱情奉献和牺牲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古老爱情主题。曾令儿的爱,创造了特定历史时代生命的奇迹,治愈了命运对他的戮伤和残害。女性之爱在这里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是高度的忘我,是无条件的付出而不求回报,是无畏的牺牲,是勇敢的护卫,是慷慨的恩慈,是宏大的包容,也是恒久的忍耐。张洁在这里让人们认识到的爱的外延太广了:作为一个宇宙的本性概念,爱是一切价值和能力的最高形式,利他性的本质决定了这爱潜在着一股神秘无比的强大力量,它在个人,社会及人类生活,心智生活和道德生活上表现出创造力和超凡的治疗力。作为爱的另一半的左藏,自然是无辜的,但是这个男人在人性上却是懦弱的,自私和薄情的。使得曾令儿无畏的牺牲,勇敢的护卫和慷慨的恩慈换来的竟是一场爱情的暴死。在彻底完成了和永诀了和左的爱之后,她又以宏大的包容面对这情感的变异,又带着她们爱情的种子坦然走向劳改的人间地狱――执著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那份爱,却把重新选择生活的自由和权力全部交给了左葳。在非人的境遇里,尽管命运给予她一次次诸如历尽难辛养大了爱子又被死神夺去那样残酷的打击,却始终没有冻僵和改变她那颗无穷思爱的心。乃至20年后,当左的夫人卢北河向她抱怨“我们多年来争夺着同一个男人的爱,英勇地为他做出一切牺牲,到头来,发现那并不值得”时,曾令儿的回答竟是:“别这样说。你爱,那就谈不到牺牲。”

的确,无穷思爱象曾令儿,像她的一生,也像许许多多女人。只有女性才可能有曾令儿般的无穷思爱。抛开造成曾令儿厄运的特定历史政治背景,仅仅从爱情的角度,我们完全可以从曾令儿身上领悟到一些关于女性之爱的真谛,这是张洁在小说中的挖掘与发现――由于男女两性的文化职责不同,又因其生理与心理上的巨大差异,他们的情爱内涵是不同的。拜伦曾说:“男人的爱情是男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整个的存在”。尼采也说:“女人对爱情的意义了解很清楚,它不仅需要忠心,而且要求整个身体和灵魂的奉献,没有保留,没有对其它事物的顾虑”。这些看法虽然表达的是私人经验,却具有全人类的意义。而传统的张洁将这一普遍的人类意义和人性真实用她的唯美真诚的笔触,加以形象地认同,理解和展示,甚至于不惜夸张地建构。事实上,张洁一直自觉不自觉地用这种带有母性情感的广义爱情去关照现实生活――她并未放弃对爱的正面理解。

然而,有着这样一种“共生固恋”般理想爱情尺度的她,用这一尺度去要求生活,思考生活,就必然会使生活和两性关系中的不合理甚至黑暗存在纤毫毕现。同时,不可否认,张洁其实也是在极力地以无穷思爱对抗着和消解着现实文化布置下的残酷和丑恶。

现实生活的卑陋,人性的种种缺憾,有力地消解着张洁心中爱的童话,她的情感尺度也越来越显示着衡量上的无力:曾令儿的爱情这样真诚且更轰轰烈烈,却也显出明显的盲目:她是那么真切地希望听到“爱的回音”而不是交换,但是她错了“把那交换,当做了回音”――这冷静理智的批判,显示作者已开始从充满浪漫幻想的期盼中走向了现实。而所谓“她与众不同”,其实就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不肯认同。在两人独立相爱成篇的《波希米亚花瓶》中,作者让一只象征纯洁爱情的信物――花瓶碎了。虽几经修复,但裂痕难以平复。这不能不看作为张洁对爱情本身的坚固性产生的怀疑!诚然,时代的变革,人们心态的复杂化现实爱情的种种缺憾使作者感到,浪漫的情致,古典情绪的推崇和渲染再也无力消解积垢于现实人生的假丑恶。

几乎是一个早上的事情,张洁从内容到形式背叛了自己的诗意和痴诚。她甚至反悔自己的迷信与朴拙:“由真诚到怀疑,里面有沉甸甸的教训,我从小就是一个另类,老喜欢猜测事物的真相和内幕,怀疑是一种理智,比盲从好。”张洁开始不再劝诫,她的爱情婚姻题材话语也变得冷静,客观。即便再有用纯然女性的眼光关照生活和爱情,也不再是那般地虚幻和不可设想。

《方舟》被人称为“愤世之作”“泣血之作”,写尽了三位丢弃无爱婚姻的中年妇女寻求自立道路的艰辛。她们选择了逃避感情而转向追求社会价值的自我实现。“你将格外地不幸,因为你是女人――”题记道出了身性宇宙格局里的现代妇女的无穷幽怨,也反应了作者对现实的怀疑和对理想的潜在渴望之间摇摆不定的分裂状态。

事实上,张洁的创作也是始终关注着男性的,她的爱情理想的失落也恰恰与对男性的失望同步相悖而显现。早期那些略带沉郁而生气勃勃地建构理想之爱的创作中,显示力量和希望的往往是一些富有正气和人格力量的男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共产党人。张洁用一种近似崇拜的心情描绘他们强大的精神力量,完备的人性素质。但随着理想的失落和人世的磨砺,人生受戒的成熟,她陷入了对世俗男子的愤怒和幽怨中。她把爱情叙述的基点逐渐地倾斜为刚强而富有才情的女子与孱弱的萎琐的男子的较量,直到在《方舟》里,张洁以一种无性的姿态解构了男子的权威和特别角色,颠覆了支撑这倾斜的爱之天空的另一半:哪怕女人不要了爱情!

或许只有张洁这样的女作家才有资格说明女人的处境,才能从骨子里理解荆华、柳泉、梁倩们如何痛苦的告别了自己深深期待的古典情爱的幻境而终于走向无性的孤堡。她在严刻而冷峻地苛责着这个世界,失望而愤慨地鄙薄着男人们。她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和悲哀,不无幽怨地告诉世界:现代的妇女完全有力量不去依靠男人的施舍,不去崇拜男性的神祗!

然而,这个世界究竟是男与女共同组成的:梁倩,柳泉,荆华们各人的人生片段是精彩的,但她们不可避免地是缺失了爱情和婚姻的失败女人。张洁打死了那个大写的,神圣的男人,她却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那个“方舟并骛,俯仰极乐”的世界又到那里去寻?

张洁悲愤地把她亲手建构的爱情乌托撕成了一堆碎片。然而,正如王蒙所说:“她其实还是不能忘记,而且不仅仅是爱情。她有时转向悲愤,癫狂乃至自毁形象的撒野与傻笑。从身心健康的角度衡量,这可能是她的不幸。从创作的角度来说,这反而造成了,成全了一个与别人不同,也与过去不同的张洁的文学个性。”的确,她选择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更为恶狠狠的女狂人式的表达方式,一反过去的诗意与典雅。她曾经反讽,但面对爱情,张洁还没有具备反讽所需要的平静心态,还不能真正做到完全地归于置之不理。面对喧哗噪动的一切,她认真的不遗余力的颠覆和反叛仍在固执地昭示着她对爱的理想的难于释怀。

《红磨菇》的发表预示着张洁对理想婚姻,即灵魂契合的,与“真爱”相统一的婚姻的实现表示深深的失望。《红蘑菇》中张洁以悲哀怜悯和痛恶鄙视的双重笔墨揭开了文明家庭生活的内幕,她把前一半的笔墨泼给了女主人公梦白,后一半则泼给了她的丈夫吉尔冬。二人的婚姻已全无浪漫的恋情,从相亲时已经开始相互窥视和防范。梦白为什么嫁给吉:“迷信知识分子,迷信所谓的共同语言”,看上他“社会主义低级阶段的文雅”和“西方绅士的行为教养”。而婚后吉尔冬则真面目毕露:他是一个卑劣的,狡诈的,要榨干妻子最后一块钱,一滴血的恶棍。文明家庭掩盖下的,是几乎将人逼疯的“心智较量”!面带微笑的亲情关系底下是刻骨的仇恨,单个人的光彩外衣背后相互间演戏般的生活――“爱,是不能忘记的”在这里已经纯然变为“恨,是不能忘记的”!

在此间张洁已不像《方舟》那样倾诉男女生存的不平等和爱情支持的不平等,而是写录当代女性在获得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各方面应有的权利后,对女性自身和男性情感世界及人性和灵魂的现代审视。在这深刻的审视中,她慢慢地放开了那种追求的坚执,《无字》中的胡秉宸再也不能把吴为的心从她的母亲身上拉出来了,她甚至无不明智地对胡说道“我们不结婚。同居行不行?”――平静超脱的吐露背后,读者体会到一种心如刀绞的疼痛感:关于爱,关于情――张洁已经从破碎的理想中彻底解放出来,回到了自己的现实生活中。

《无字》中,吴为是悲哀的,但她对爱情的体认是深刻的,尽管在她的身上无不带有《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女作家钟雨的影子,也有那个不屈不挠曾令儿的气质,但是,吴为跟她们两人却已有了很大的差异:她在追寻爱情的同时,也在超脱和超越爱情。她的追问的严肃是无可挑剔的,因为张洁始终是一个热爱生命,心如赤子的作家。但她追问的结局无疑是一个悲剧。吴为最后的路是婚变离异,神经失常,撒手人寰――这是锐利而决绝但终究怀着大爱的作者在内涵上给读者提出的一个问题:经过千难万阻,甚至用生命作为代价追求到的爱,为什么到头来是这样一种结果?我们又如何理解这种情感的复杂性和自反性?

吴为的发疯解构了张洁对“爱”的信念,她告诉了人们一个看似矛盾的答案:吴为对胡秉宸的爱,实际上是一种可以交出生命,却无法交出心的爱!这个矛盾答案本身告诉我们:爱的要害,其实不是你爱还是不爱,而是那个爱究竟是什么?!“疯子吴为”已“构不成意义”,而这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无疑是张洁对那种权力意识和政治风浪与传统文化思维夹裹下,爱的神圣性的后现代式的颠覆。而这个矛盾答案必然指引人们,去把思考爱情的重点由外部转向内部,去思索爱本身的模糊性和流动性――这是对爱的内涵的一种伟大的更深刻的重建!婚前吴为说:“不论多大的社会压力,大部分人都可以超越,都有勇气为此付出代价,却不一定能超越自己。对我们来说,外部阻力虽已消失,然而我们可能面临更大的障碍――我们自身的障碍”这无疑是张洁安插在《无字》中的“眼”:爱是一种不仅要经得住磨难,而且还要经得起推敲的东西。两情之爱既关系到对人的理解,也关系到对爱的看法,是一种认识过程,是一种生命的思考过程,是个人与整个世界,而不是某个所爱对象之间的关系问题。吴为之所以避免犯胡秉宸前妻白帆当年的错误,是因为她已悲哀地看到“女人的天敌可能不是男人,而是她自己,且没有了结的一天,直到永恒”。她已有了一份清醒和理性,有了一份宽容与大度,有了一种胸怀和力量。《无字》,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吴为的情感觉悟过程,也是作家大悲大悯地超度爱情的过程。

《无字》悲伤地唱出了一曲真爱理想的挽歌。但是这种痛苦追问的结果具有一种理性的胜利:张洁对这场爱的悲剧并没有在叙事层面上对之大加挞伐,她暗示人们的是那高挂在天上的“恕”字,是“伤心而宽宏”的“无字”的书写――她“超度”了爱情,从而在客观上又重建起了爱的观念。正如《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所讲的:“爱情本身与我们对爱情的看法判若天壤。”张洁淋漓尽致地写出了人类爱情中永恒创伤的剧烈疼痛并展现出它在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那一面,这一对爱情生命的深入开掘和对现代社会爱的溃散的深刻反思,无疑不仅仅是对爱情写作的拓展与推进,而且是对写实主义批判精神的弘扬。

总之,经过二十年的笔墨耕耘和不懈探索,从《爱,是不能忘记的》到《无字》,张洁构造了一个文学中的真爱理想,又解构了这一理想,而在消极的解构过程中,她的理性思考逐步突破了以往主观体验的偏激,在被撕碎的神圣爱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座现代爱的观念大厦,最终使她的爱情思考逼近了现实爱情的本真内核。这一过程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而它的能够展开本身,表明了作家张洁富于爱,富于情感,富于追求,富于责任感的创作个性。对于情爱的阐释,相信《无字》决不是一个终结,而仅仅是一个更高境界的起始,让我们共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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