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葵花

时间:2022-09-25 03:22:48

杜小蕊不爱上数学课,她的数学书下面总是藏着一个速写本,她拿着一支极其时尚的韩国彩笔在速写本上画葵花。她自己编的小辫子永远松松垮垮,尤其左边那条看上去总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散开。我想或许她编右边的小辫时比较顺手吧。她画得极认真时,辫梢就会随着她低下的头匍匐在课桌上。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赶忙取出梳子,让杜小蕊背朝我坐好。我解开她左边的小辫重新给她梳理。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催我:“好没好?好没好?”“嗯,马上。”我已经是班里公认的为杜小蕊梳小辫的高手了,可杜小蕊每次还是催我。她总是不等我把辫子梳好,就从书桌里掏出一个“巨无霸”,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上课铃响起来,她才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口“巨无霸”咽下去。她后座的万方帮她拍拍背,怕她会噎着。她歪过头,朝万方真诚地咧嘴一笑。

对于英语课,杜小蕊同样没什么兴趣。她趴在课桌上,拿一本书遮住胖胖的大头,笨笨地跟我使眼色:“不要让她发现我!”我明白她指的是英语老师,我点点头。她就开始放心地在英语课本下翻开一页新纸,画起葵花。

从杜小蕊转来我们学校,我们班开始,她就是一个只爱画葵花的女生。我是班长,可我不想限制她唯一的爱好。她画的葵花五彩斑斓,有时一整页纸上,只画一朵葵花,花瓣舒展得像她伸懒腰时的胳膊,拼命地向外挣脱;有时她画的花尖几乎快要抵向纸页的边缘了,一瓣一瓣地密密交叠。我很好奇,她究竟会在一朵葵花上画多少花瓣。一次偶然兴起我想数一数,但只数到265时,我就放弃了。杜小蕊的耐心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比的。她喜欢把葵花画成绯红、翠绿或明黄的颜色,一律是鲜艳的色调。偶尔还会一瓣红,一瓣黄,一瓣绿,依次交错,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杜小蕊每画好一幅葵花,就会送给班里的同学。那是一种即兴式的奉送。比如谁经过她身边,她就猝不及防地把葵花塞进人家怀里。看到别人被吓一跳,她就开心地笑了。我的座位离杜小蕊最近,所以我收到的葵花最多。有一次,她在一页纸上画了整整30朵葵花,每一朵都像小孩子的笑脸。在纸的页脚,她还写了两个零散的字:班长。她把这张画满了葵花的纸塞进我怀里时,我拍了拍她的胖脸蛋,她就知道我是非常喜欢啦。后来,我回家把杜小蕊画的葵花贴在书桌上方,给它拍了张照片。照片洗出来后,我拿给杜小蕊看,我想让她知道葵花正生长在我身边。她表现得很开心,还亲了亲我的脸颊,弄了我一脸口水。放学时,她说她想要那张照片,我就送给了她。

那个叫杜韦伯的男人是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来送杜小蕊上学的。那之前,一直是杜小蕊的妈妈来送她。这一家人一直都是大家议论的焦点:杜小蕊的爸爸妈妈都那么漂亮出众,怎么杜小蕊就……议论结束时,互相摇摇头,显得很懂一些世故似的。我们往往就是这样,想不明白的地方就赶紧住口,留在心里翻江倒海地疑问去。之后的每个早晨,都只看到杜韦伯来送杜小蕊。

渐渐地,杜小蕊的书包里只剩下了一沓一沓的葵花,那些书本,也全被她画满了葵花。偶尔,葵花旁边会出现“玻璃”两个字,歪歪扭扭,东一撇西一捺,就像她永远扎不正的两个小辫子。我们都以为杜小蕊心里装了一个人,偶尔还开她的玩笑。可是,慢慢地,她就不怎么再说话了,和我讲话的时候也明显少了。有一天,杜韦伯一大清早跑来学校,焦急地问我们看见杜小蕊了吗?

杜小蕊不见了!这个消息惊得教室里人仰马翻。我从杜小蕊书包里翻出一张纸,密密的葵花丛中画出一条路,路上写着:玻璃,我要找你!

后来,我们得知,“玻璃”原来是杜小蕊的妈妈。一个月前,“玻璃”和杜韦伯的婚姻解体。怕伤及女儿,杜韦伯只跟杜小蕊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

我们找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找到杜小蕊。杜小蕊走失了,全班同学在自习课上都哭了。那个爱把葵花送给每一个同学的杜小蕊,那个整日需要人看护和照顾的杜小蕊,去了哪里?我发动全班同学,把寻找杜小蕊的启事贴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杜小蕊始终没回来……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我每天都会去福利院门口,或者在大街上转悠,我希望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一脸单纯、嘻嘻哈哈的杜小蕊,拿着一张画满葵花的纸,跑到我跟前,含混不清地叫我:班长!

噢,该交代一下了,杜小蕊是个有智障的孩子。已经18岁的杜小蕊和我同班,我们都是青岛二中九年级(3)班的学生。

杜小蕊就这样从我们身边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可是珍藏在每一个人抽屉里的那些葵花,让我们永远永远记住了那个真诚而带着傻气的笑脸。

风信子留言:一个平淡却让人回味无穷的故事。杜小蕊会去哪里?她会找到她的“玻璃”吗?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画葵花?她会一辈子都画葵花吗?所有的疑问就像杜小蕊的身世那样成了无解的谜团。与其自扰,不如将这些疑问都化成真挚的祝福,送给这个可怜而幸福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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