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

我第一次见到丹泽尔，是在位于伦敦贝克街的一家酒吧。丹泽尔在这里驻唱，但让我惊异的是他的歌声实在太难听了。

丹泽尔是个黑人，微胖，个子不高。在酒吧的灯光下，一口白牙亮得晃眼。他那不地道的英文发音加上奇怪的嗓音，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一个歌手相距太远。但是，他完全自我陶醉，眼中发出某种光。我被他吸引了。

我和酒吧的侍应生谈了谈，得知丹泽尔唱歌不仅不拿钱，还是给老板免费打工才换到驻唱的机会，因为他唱得实在太糟糕了。这天，丹泽尔一晚上唱了五首歌，中场休息以及最后，都在后场洗杯子。我在侍应生的帮助下见到了他。他一边刷着杯子，一边愉快地吹着口哨，间或唱几句歌，也偶尔举着杯子做几个街舞动作。他投入而专注，以致我来了都没发现。

我和着他的歌声一起唱，他看到我，向我微笑。我竖起拇指，对他说：“你很有特色。”他很开心，眼中的光彩更甚，“谢谢，我一直这么认为。当一名英文歌手是我的梦想。他们都说我不合适，但那可不一定。”他举了举拳头，我点头。

就这样，丹泽尔成了我来英国后的第一个朋友。因为他，我也在这家酒吧打工。丹泽尔来自尼日利亚，只有相当于我们的初中文化，来英国有些年头了，但英语仍然不地道。白天，他为了生计奔波，晚上在酒吧干活换取唱歌的机会。然后回到他租住的最便宜的地下室里做美梦，期待明天。那里离贝克街很远，一辆二手的破“花冠”是丹泽尔的代步工具。

我对丹泽尔有着深深的同情，他的生活中似乎没有一丝亮色，干苦力、住地下室、开破车……然而他的快乐不容置疑，还时时感染着我。他对我说，无论多么辛苦，只要想到晚上还可以再站到台上唱歌，就觉得付出的一切都值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我虽然在国内通过了英语六级和GRE，但是第一年还是要读语言预科班。语言学习任务很繁重，渐渐地我只在周末才去酒吧打工。丹泽尔依然如故，每日在酒吧免费打工、唱歌。他迷上了创作，自己作曲作词演唱。有一天他极其兴奋地对我说：“我要离开酒吧一段时间了，我攒够了钱可以交得起音乐学院的学费，我要在校园里学音乐了，祝福我吧！”说完他热泪滚滚，我也几乎被感染得要哭了。

丹泽尔去上学了。一个周末，我在酒吧打工。有顾客问道：“那个唱歌很有特色的歌手呢？”我赶紧道：“怎么？”顾客说：“很想念他的歌声。”我立刻给丹泽尔打电话，我知道这是他最希望听到的。此后，又陆续有一些老顾客问起丹泽尔。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们为什么会怀念他，他们说的“起初听来并不美妙，听久了，却渐渐能感受出情真意切来”“饱满的情绪感染人”“有一种力量”。我一字不落地转告了丹泽尔。丹泽尔很想再回这里唱歌，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学习紧张，课余还要打工赚生活费。

经过商谈，酒吧老板同意他每天来唱一首歌，依然免费。丹泽尔决定每周选一天唱自己创作的歌。丹泽尔的再次到来赢得很多掌声，这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曾经有一次我很直白地对他说：“你的歌声并不美妙，先天条件也不好，也许这辈子你都成不了优秀的歌手。“丹泽尔狡黠地眨眨眼：“那可不一定。再说，现在能每天唱着，有那么多人听着，还不够幸福吗？”此后，我发现，丹泽尔真的一直在进步，我都会沉醉在他的歌声中了。另外，丹泽尔真的很努力，几乎每周都有新作问世，他还试着写一些音乐评论。

渐渐地酒吧中有人和丹泽尔上台一起唱老歌，他自己创作的歌曲居然也有人能和上。丹泽尔开心得在酒吧大跳街舞。

老板慢慢地愿意给丹泽尔工资了。前些天，丹泽尔约我见面，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我：“知道吗？有唱片公司对我的词曲有意，要约我谈谈。我就知道，我能成功的。” 他的眼中有光芒闪动，闪烁间，泛出泪花。

我知道丹泽尔眼中的光芒，是梦想的光芒。谁说只有梦想成真才幸福，一直在追梦的路上也是幸福的。梦想拥有无穷的力量，它可以让一个开着破车住在地下室的胖胖的矮个黑人青年幸福而美满地生活着，狡黠地说着“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