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 第1期

燥热的夏天，空气里混杂着酸酸的汗水味，风太过于暖。他不耐烦地靠着墙，眼神游移不知该看向哪里。天空上有鸟飞过，一切都不太应景。什么鬼天气，他忿忿地想。

“银吉。”祺生叫他。

“你迟到了。”

“今天太热了，一时忘记了时间，对不起！”

他们认识得太久，所以互相原谅好像是平常的事。银吉没有多说什么，拉着祺生就走了，他们今天要去他们从没去过的地方――火葬场。

银吉的父亲将在今天火化。祺生边走边踢着路上石子，尘土被扬起粘在鞋上，但他顾不得这些。他们一直不言不语，路过村外的田埂，稻谷长得很暗，没有看到秋天那种类似金黄的颜色。火葬场在村外好远的地方。他们从小都不太知道那样一个地方，只是偶尔地听大人们说起，他们很小的时候一起在银吉家的阁楼玩耍时，曾经在窗口外看到从那远方飘出的直直指着天的烟，那烟飘得很高又散开来。银吉家是村子里最高的房子，在阁楼上能够看得很远，住在隔壁的祺生最喜欢跑到这个阁楼上和银吉一起往外张望。

没有什么人要来悼念银吉的父亲，因为这个村子本身就没有多少人居住，而且大家都自管自地住着，除了祺生家与银吉家来往密切，基本人人都互不认识。这个地方晚上安静得不得了，每家每户都隔得很远，人们偶尔走好几里的路去城里买些粮食、菜种，回家耕种着后院，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生活安逸得就像一面镜子。

其实原本两家并不认识。小时候的祺生耐不住寂寞，常常自己跑出家门捉些虫子小鸟。一次跑着跑着被石头绊倒摔破了膝盖，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正好被拉着银吉散步的父亲看到了，父亲把祺生抱着走回家里。银吉在父亲身旁边跳边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祺生的腿很痛，没有吱声。在帮他的伤口上了药后父亲带着祺生回家，银吉又在旁边跟着。祺生很少和陌生人接触，所以即使平时在家大喊大叫的，今天却格外安静，他稍微指了指自己的家门，就跑了进去。父亲没多说什么，拉着银吉说：“他家离我们家并不太远，你可以多和他玩玩。”

祺生母亲知道了银吉父亲帮祺生上药的事，上门去送了银吉一件亲手做的棉袄表示感谢，银吉的父亲毫不含糊地收下了，并表示希望两家孩子能够常常一起玩耍。但那天祺生母亲恍然望见他左眼下的一颗泪痣，不禁颤了一颤。

之后银吉常常蹦跳着找祺生出去嬉耍，祺生的母亲总是叮嘱他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家吃饭。后来母亲发现祺生很喜欢到银吉家的阁楼上玩，心里有点不安。祺生小的时候母亲带他到城里算过一次命，算命的说，他克眼角有泪痣的男人。母亲回去翻了翻丈夫的脸，并未发现，于是这事多年都没放在心上，却从来没忘记过。祺生常常听到母亲说：“少去银吉家玩，可以把他带到我们家来呀，或者你们就在外面玩玩就好，经常跑到人家家里去，多不礼貌。”祺生向来不大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常常一蹦一跳地就溜到银吉家玩。然而后来的事情也并不出在这里，祺生的母亲叹了叹气，最终还是没有躲过。

其实今天祺生没有忘记时间，昨晚的他一直滞滞望着天花板，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半夜好像下着雨，他竟听到自己抽噎的声音。早上，他忙着整理掉眼睛里那些液体，他对着水池洗着脸，泪水却越流越凶。最终他还是迟到了。

到火葬场的路上银吉和祺生并肩走着，祺生皱着眉头继续踢着石子，路上有晒干的很小的蛤蟆尸体，偶尔看到黑漆漆的鸟啄走它们。他们走着走着，银吉看不下去那一路被踢乱的尘土，拉着祺生一路小跑起来，越跑越快。

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站在那冰冷的建筑前，汗水从额顶一直流到衣领里。跑了太久，他们的脸很热，头互相别向一边，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混杂着汗水流下的不明液体，很凉，和此刻银吉的心一样，冷冷的。仪式太过简短，只剩下烟囱上飘起直直的烟，和他们幼时看到的相似，烟直到高处后团团散开，天空被缓缓染成青色。祺生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天，那个宽厚的身板档住了公牛的踩踏，而他自己却跌在那身下，现在一切的后悔都无济于事。

“银吉，你很恨我吧？”祺生把语气压低，试图让自己镇定。

“……”银吉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定是的吧，我夺去了你唯一的亲人，你和你爸曾经那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却破坏了这一切！”祺生喊着，嗓子里已经带着微小的哭腔。

“不要再说了！”银吉突然抱住祺生，“我从来不曾怪过你，已经失去了亲人，我不想再连同伴也失去！”祺生愣了愣，银吉继续说：“父亲临死前说，要和祺生永远做好朋友啊。”

阳光下两个少年的影子映在苍凉的水泥地板上，青空上有鸟飞过。

（指导教师丁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