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爱,舍不得繁华

终点站是

两个不同的地方

桌上内线电话的指示灯闪个不停。我抬起头，透过玻璃望向对面的经理室，欧阳彬在冲我暧昧地眨眼。我不动声色地低头，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我是不能拒绝他的。因为我不能忘记是他把我从人才市场上捡回的。当时的我，穷困潦倒，身无分文，我将自尊降到最低限度应聘大厦的清洁工。欧阳彬说：“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的。我手上还有一个办公室文员的空缺，我觉得你比较适合。”

接下来，几乎顺理成章的，我成了暗夜里开在他身边的花朵，只有欲望，而无关爱情，于我，于他。

下班后，我和其他同事一起，还有欧阳彬，在等待电梯。欧阳彬在讲一个并不十分可笑的笑话，旁边的人捧场似地笑，我也笑，欧阳彬的眼睛始终没有望向我这边。

电梯门开了，我直往里走，突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急忙低下头去。只见欧阳彬上前几步，紧握住那人的手，对电梯里的其他人介绍：“这是新来的董事长助理，韩守皓，韩先生！”

所有的人都上前握手表示幸会。我讪讪地站在角落里，任皮包带在手背上勒出白色的印痕。

世界真是太小了！竟然又碰见他！冰凉的泪水蜿蜒弥漫，在我心里流淌，如小虫般噬咬我的神经。然而，陈年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一波一波，如同电影中慢镜头的回放，记忆，被切割得破碎而凌乱。

那年的大学食堂，夜晚有昏暗的灯光。因寻找丢失的饭卡，被一小流氓缠住不得脱身。先是语言调戏，然后动手动脚，我大声哭喊，碰巧这个韩守皓的男生在此经过，他厉声斥走坏人，继而对我百般安慰。在食堂窄窄的过道上，我的心劫后余生般狂跳着。而守皓，声音温柔，眼神明亮，当我慢慢停止啜泣时，他也轻松地笑出声。

毕业时，许多恋人都分道扬镳。我找到守皓，对他说：“我们都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我们又都无法同城工作，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话没说完，泪水哗哗流下。守皓默默抽烟，默默给我递纸巾。然后我们默默地各自回宿舍。第二天，守皓买了两张火车票，终点站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分手的前夜，我们纠缠在宿舍里，过了今夜，我们从此天涯。他的眼神很疼痛，有晶莹的液体在里面闪烁着光泽，又显得更加清澈明亮，让我有种想溶进去的渴望。片刻的静默后，片刻的恍惚，我们便又紧紧拥抱在一起。有些局促，也有些羞涩，但最终激情还是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

守皓细细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令我如此珍爱。”在身体交付的那一刻，我是没有犹豫的。我相信他是最爱我的人。将一个女孩最宝贵的东西给最爱的男人，有什么遗憾？

没想到，韩守皓竟然又与我相聚在同一个城市，而且是同一个单位……

床头柜上的发卡

夜里，欧阳彬扶住我的肩膀，问：“藕荷，你为什么这样发抖？”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漫不经心地凑上自己的唇。纠结的舌尖让他的欲望再次升腾……

欧阳彬满足地睡去。我起身，从满地凌乱的衣服中掏出香烟，点燃，然后仿佛听到守皓说：“女孩子抽烟会老得快的。”声音中充满着溺爱与关切。泪水，又一次潸然流下。

周一上午，要将本周工作计划让董事长签字。

我抱着一大撂文件上到十六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只象征性地敲敲门便推门而入。

我看到，女董事长和她的助理韩守皓正指着电脑屏幕在谈论着什么，韩守皓脸上的笑容曾经那么熟悉，而晃疼了我双眼的，却是他眼中闪烁的陌生。

董事长看到我，说：“文件先放下吧，我等会儿就看。”这个更年期的女人一改往日的矜持与傲慢，语气温柔，笑意盈盈，并且，不算精致的五官看起来神韵流转。

我轻声退出。突然间感到走廊的地毯那么软，像一堆红色的棉花，踩在上面心慌气短。

然后一整天我都在这种心慌气短中度过。一次次起身去饮水机旁取水，一次次跑洗手间，然后盯住镜子，看上面那张苍白的脸。

趴在桌子上懒得动，一直挨到下班，所有人都走光了。我抓起皮包，一步一步挪向电梯。

门开了，里面竟然只有守皓。我的腿险些抬不起。犹豫间，我看到他在冲我暖暖地笑，眼神清澈明亮。一恍惚，电梯门关了。

在那样一处封闭的小空间里，气氛显得有些急促并且暧昧。

“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守皓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般不真实。

我低头盯住脚尖，几乎不能呼吸。我感到，一朵花在心中缓缓开放。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所有的郁闷不快一扫而光。我没有拒绝。

在等待饭菜的间隙，我们只有眼神的触碰。那里面的清澈明亮及那浅浅的笑意，让我感到一种雀跃，并且背后有一种旋律让我沉醉。

隔了一些时间与空间，他的手心，复叠到我的手背。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传过来。

我听到他说：“我，没办法忘记你。”……

一顿饭吃得无比生动。两只手始终在一起缠绵着，桌上的红烛映出温暖的幸福。

午夜，我们手拉手走出餐厅。守皓附在我耳边说：“去我那里，好吗？”

我的手指将他的掌心捏紧再捏紧。眼角眉梢高高扬起羞涩的笑意，呼吸间盛满了甜蜜。

夜色温柔如水。

音乐温柔如水。

柔情似水。

一个转身，我瞥见了床头柜上的发卡，很精致，蓝色的，还镶着碎钻，熠熠生辉。显然不是我这个年龄配戴的。我心一凉，顿时没了兴致。

他是董事长身边的……

清晨，守皓问我想吃什么，然后殷勤地打电话叫了馄饨。

我们一起去楼下打车。出租车上，我们的肩膀紧紧地挨在一起，反光镜上，我看得到他眼角荡漾的爱意。

在距公司大约一百米的地方，守皓突然叫停车，付钱后对司机说：“把这位小姐送到大厦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我在等电梯。过了几分钟，守皓也走过来，与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站在我后面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看。

大厅里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我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莫名其妙地出虚汗，空调吹在身上又冷又潮。电脑上显示着今晚酒会的致辞，搜肠刮肚，一上午才敲下二百字。

门开了，守皓拿了一份资料进来，让欧阳彬签名，然后寒暄几句便走了，连眼角都没看我一下，似乎不曾注意我的存在。

我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傍晚，欧阳彬发来短信，要我酒会之后等他。我顺手按了删除，“叮咚”一声，我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然后泪水开始模糊视线。

酒会是为公司成立二十周年准备的。

董事长亲自致了祝酒辞，然后大家开始喝酒，开始跳舞，疯狂地喝，疯狂地跳。

我在舞池中虚弱地旋转着，眼睛的余光却在追随着守皓。他一直陪在董事长身边轻声谈笑，并且细致体贴地为她拿水果。

我走到吧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我听到有人在唱歌：……给我一杯忘情水，还我一夜不流泪……

酒会还没结束，董事长就挽着守皓的手臂走了。她的背影婀娜多姿，头上新戴了一枚发卡，蓝色的，镶着碎钻，熠熠生辉……

欧阳彬带我到他的住处，他一下摔倒在床上，嘴里大声嚷嚷还要喝酒。我用冷毛巾替他擦了把脸，又弄了一勺醋给他喝。他渐渐有些清醒，却嘟嘟囔囔地说：“我发现你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看上韩守皓那个小白脸了？他可是董事长身边的……身边的……”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懂吗？别做梦了。纵使你年轻漂亮，他又怎么会为你舍弃那种豪华的生活呢？你是我的人，等有一天你攀上比我高的大树，也会把我一脚踹开的。所以，趁现在……”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我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欲望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在枝头摇摇欲坠……

欧阳彬又像死猪一样睡着了，我轻轻推开他，下床，走到窗前，点燃一支香烟。窗外有冷冷的月光，在寂寞地亲吻着夜色。

我吐出一口长长的烟，然后轻轻地笑了：舍得爱，舍不得繁华，这人生，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