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小说中的花园意象

时间:2022-09-24 01:12:43

论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小说中的花园意象

【摘要】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小说中,“花园”常具有开放性、趋于完善性、变化性等特点,体现出比较浓郁的宗教意蕴。但是,其具体象征意义与花园意象的传统蕴涵又存在一定差异。差异的产生与时代宗教思想的发展有关,也暗示出女作家对宗教道德问题的思索比同时期的男性作家更为深刻。

【关键词】维多利亚时代 女性 花园 意象

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的诸多女作家――如勃朗特姐妹、乔治・爱略特、盖斯凯尔夫人等――作为一个群体,在英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拥有不容忽视的地位,这不仅是因为她们终于冲破千百年的沉默,在写作领域真正发出了女性的声音,更重要的在于,她们对传统与现实的思索,达到了真正的深度。而这些女作家使思考形诸于形象的技巧,也达到了真正的娴熟。这种成熟在其小说的重要意象――花园――中体现得极为明显。

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散文作家约翰・罗斯金在其作《百合――谈王后的花园》卷首,从希腊文的《圣经・旧约》中引用了一段话:“你要感到高兴,啊,干旱的沙漠:让沙漠上充满欢乐,遍地开满百合一样的花朵:约旦的荒芜土地将生长出茂密的林木”《以赛亚书》35:1)。虽然这是一篇论述妇女地位、作用及教育的文章,但花园在维多利亚人心目中的神圣象征由此可见一斑。

在基督教文化的传统中,“花园”是具有鲜明宗教色彩的意象。以花园象征天堂,以人的乐园隐喻神的国度是从《圣经・创世纪》便已开始的传统。伊甸园是一座静谧和睦的花园,在那里,亚当与夏娃及其统领的飞鸟、走兽、游鱼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不必经受饥寒的摧折,也从未感到智慧的痛苦。人间的亚当拥有神的形象,地上的伊甸园也是天堂在人间的投影。于是,从亚当的时代开始,人类漂泊一生、上下求索的精神家园便与花木扶疏、阳光明媚的花园有了某种内在的联系。

此后的基督教世界中,现实生活和艺术作品都常以花园作为寄托精神信靠的物质载体。修道院内院以喷泉为中心的花园是隐修者心目中天堂的写照。拉斐尔的名画《美丽的女园丁》用花园中温柔娴静的女子表现天堂里纯洁安详的圣母。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小说也常把花园同人类的最终归宿相提并论。“在我不得不去的地方,会有春天,还有鲜花,不凋花和绚丽的礼服”,这春光似海、人花相映的花园正是《南方与北方》里垂危的贝西心驰神往的天堂。

但是另一方面,维多利亚时代又是一个在传统与变革之间不断徘徊、不断受到冲击的时代,这些冲击,不但来自于教育水平的提高所导致的对传统信仰的反思,亦来自干自然科学的发展。于是,神学,便在科学思想与圣经世界之间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使二者和睦共处的良方。关于天堂的两种概念由此产生。其一,天堂是浩淼苍穹中人类永远无法知晓、受到神圣崇拜的上帝之城。其二,天堂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思想的状态,在那里,不论世俗的爱还是神圣的爱都能得以圆满。“在科学的时代里,天堂最低限度可以被描述为此岸世界道德精神高度完善的状态”。爱上帝并爱人如己是基督教最大的诫命,由此推衍出信众对个人道德的重视。道德的完善无疑表明了人在自己身上实现了上帝的目的,同时亦拉近了人与上帝的距离。因此,这种向上天飞升的心灵状态同样把天堂的传统功能付诸实际。这种思想变革所唤起的宗教观念的变迁明显体现在女性小说的花园意象里。

无庸质疑,维多利亚小说中的花园,往往成为重要情节上演的场所,不过,男性作家和女性作家笔下的花园却有显著的不同。在男作家那里,花园俨然是天堂的象征,它总是与充斥伪善欺诈的城市截然对立,在喧嚣的天地中偏安一隅,文明与秩序、温情与爱恋,都在都市中这宁静的角落悄然上演。而为了保证梦想的完美与持久,就必须断绝花园与城市的往来交通,因为只有当城市的的污秽丑恶无法对花园构成实质性威胁时,花园才能成为“和平的处所,一个不仅用以躲避一切伤害而且借以排除一切恐惧、怀疑与分裂的场所。”因此,男作家的花园是和谐美丽的,但也是与世隔绝和缺乏变化的。实际上,男作家笔下“理想花园的品质――美丽、封闭、苍翠宛若荒漠绿洲――也正是理想的家的品质”,天堂一般宁静美丽的花园展示出的其实是男性作家温馨然而世俗的家庭理想。

与男作家整饬明丽、遗世独立的人间天堂相比,在女作家的作品中,和花园相联系的天堂不再是那个受到顶礼膜拜而遥不可及的场所,也并非与作者对家庭怀有的世俗愿望相连,它更多地表达了一种与天堂、神圣相贴近的心灵状态,一种以全部力量爱上帝和他的一切创造物的精神境界。

女性小说的花园主要包括三个层面的内涵。

首先,开放性是花园的主要特征

“基督教的精神永远是爱――一种完全无私的精神,一种尊重他人并为他们寻求最高的善的行动。”这种爱促使人们走出封闭的自我,从恩怨悲欢里挣脱出来。向广襄的世界敞开胸怀。与之相应,女性作家的花园便不再是封闭和私密的场所。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作家喜爱流连于远离城市的乡村原野,她们作品中的花园往往和周边的山野田园水融,与大自然的山川河流、草木禽鸟相依相伴的花园便具有了空间上的放射性,正如露西的学校是被市内大花园环绕着,周围是向远方延伸出去的原野(《维莱特》)。与此同时,空间上的放射性也带来心理上的延展性。这样的花园总是无法拒绝来自外界的信息,即使象贝克夫人那样曲径通幽、防守严密的花园也因为毗邻男校宿舍而时常受到“神秘修女”的滋扰《维莱特特》。

空间与心理上的开放性决定了这样的花园不太可能把园中人的行为与情怀封闭在院墙之内。走出花园,走出个人的喜悦和忧伤时常是园中人不约而同的情感取向。在感情方面遭受挫折的凯特润娜,穿过如织细雨和城堡花园的忧伤凄凉为管家送去御寒的围巾(《牧师情史》):阿格尼斯走出霍顿庄园沉郁的花园看望病中的南希・布朗并为她诵读圣经《阿格尼斯・格雷》;卡罗琳在花园的玫瑰树旁踏上墙边一块曾作为十字架底座的石雕断片,从那里,“她打墙头望出去。眼前是一片寂静的田野”。正是在这芬芳吐艳的玫瑰树旁,卡罗琳得到了爱情的誓言,也是在十字架的基石旁,她兴致勃勃的构想着自己将为社会福利献出的绵薄之力。这些花园中的女子并不满足于与世隔绝、安逸悠闲的家庭生活,也不仅仅为爱情理想的实现欢欣雀跃,她们总是把目光投向花园以外的生活场景,与此同时,也把无私的关怀和无偿的宽恕投向世人的苦难和来自外界的伤害。

其次,基督教的爱同样给予人们高度自律的精神,使他们在自己身上寻求上帝的荣光。

这种完善自我的理想作用于花园场景中,构成其趋向完善的特质。与维多利亚时代崇尚优雅稳健的社会风潮相辅相成,女性小说的花园是雅致整洁的,花园中的女孩子也常常成为使其特质得以维持的护花使者。露西说“我使自己成了生长在密密丛丛灌木丛 中的一种淡而无色花朵的园丁;我扫除了远处塞满一把粗木椅上的去年秋天的残枝桔叶”。在男性小说中,花园的艳丽多姿常与女子的轻盈美丽交相辉映,而女性小说里,花园的洁净则与女孩子灵魂的纯洁相得益彰。女主角为花园的完美付出的不懈努力实际上正是她们对自身心灵完善性的孜孜以求。所以在现实中,露西清扫着花园中的残枝败叶,在内心里,她也克制着浮躁自私的情绪。

同时,花园的非完美状态也暗示出园中的女子道德行为的瑕疵和心灵的阴影。在《南方与北方》里,玛格丽特曾为保护哥哥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对警察撒谎,此后,这个谎言一直使她备受困扰。当她重访魂牵梦萦的南方老家时,眼前的花园已非纤尘不染的旧时景象,喧闹、混乱是花园今日的情景,也暗合玛格丽特备受煎熬的心境。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的改变都令她黯然神伤又深受触动,于是她向贝克先生坦白了良心上的罪过。这时,往日的宁静翻然归来。告别故园的时候,她发现“整个地方又充满了从前那种迷人的气氛……阳光这么灿烂,生活这么宁静,这么充满了梦一般令人快乐的情趣”,而在内心里,她也“忠心祈求自己能有力量独自昂首泰然地面对上帝,从此永远只说真话,不作假事”。可以说,女作家对完美花园的追求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她们对宗教道德的坚持。

第三,花园因为具有趋于完善的特质,那么,在这一趋向完善的过程中,它又是富于变化的

戴维・洛奇指出,所有小说都可视为成长小说。芸芸众生。平凡也好,杰出也罢,都难免会像漂泊了千百年的希伯来民族那样,经过旷野的历练才能达到应许之地。从愚钝到睿智。从稚嫩到成熟,不是一段平坦和短暂的旅程,而心灵的天堂状态(heavenly state)也并非与生俱来,它必然经过人世的起承转合方能日臻完善。与其相应,女作家笔下的花园也不是恒久美丽的,从荒芜到繁盛,花园的变化往往与女主角信仰的成长息息相关。

例如,在小说《简・爱》里,筒・爱的生命是一连串“离开”与“停留”的历程,其中贯穿着对爱的追寻,她的每一次离开都是因为爱的缺失,而在每一个栖身之所,她都会对爱的内涵有更多的认知。小说中的花园便记录着这种精神的成长。年幼的简不能容忍丝毫歧视,像异教徒一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她奉行的准则所以,初到劳渥德学校时,那里的花园是萧瑟荒凉的。海伦的虔诚善良使筒狂暴的灵魂有所感悟,花园也呈现出清新爽朗的春日景象。在桑菲尔德,当罗切斯特站在筒和各种宗教思想之间,当爱情几乎成为她“进天堂的希望”时,花园中那株被闪电击倒的老橡树却似乎在暗示遗忘上帝的律法将会遭到何样的惩罚。只有在简摒弃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盲目爱情之后,只有罗切斯特诚心忏悔之后,芬丁的花园才成为赐予他们宁静生活的乐园。“没有一个女人比我更加同丈夫亲近,更加彻底地成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此处,出自《圣经・创世纪》的典故暗示出这个曾经得不到爱、渴望爱的小姑娘经过痛苦的历练,终于懂得了以爱上帝为基础的最神圣高尚的爱。

综上所述,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中,不论是严肃冷静的作品,还是浪漫抒情的文字。花园都是人物活动至关重要的场景。男性作家封闭美丽的花园总在提醒我们,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正在拉开帷幕,台上搬演的永远是亚当重返伊甸园的渴望,但这份渴望的焦点大多凝聚于乐园中舒适安逸的生活。与之相较,女性作家的花园是开放性、完善性与变化性的整合,它处处暗示出夏娃的智慧:天堂的意义并不仅仅是衣食无忧、两情相悦,它的真正内涵在于那份与上帝无比亲近的神圣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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