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杰姆逊的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想

时间:2022-09-23 03:42:03

剖析杰姆逊的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想

弗雷德里克•杰姆逊是美国杜克大学的教授,是西方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作为文学理论和文化批评家,他的著述颇丰,其中《马克思主义与形式》、《语言的牢笼》、《政治无意识》,被当代另一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伊格尔顿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三部曲。其后的《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更是在西方学术界引起了轰动,以至佩里•安德森在《文化转向》一书的前言中高度评价时说:“杰姆逊的著作,犹如夜晚天空中开起的镁光照明弹,照亮了后现代被遮蔽的风景,后现代的阴暗和朦胧霎时变成一片奇异和灿烂。”他以敏捷的思维、全新的视角、总体性的思路解读后现代及其文化现象,由此形成了其极具影响的后现代文化理论。而且他自1985年来北京大学授课后多次来中国,中国学术界认为他开启了中国后现代主义的大门,被誉为中国的“后现代主义大师”。

一、杰姆逊后现代主义文化理论

(一)理论贡献一: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论

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的《引论:文化与文化分期》中,他这样写到:“我认为资本主义已经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国家资本主义阶段,形成了国家的市场,这是马克思写《资本论》(Cap-ital)的时代。第二阶段是列宁所论述的垄断资本或帝国主义阶段,……。第三阶段则是二战后的资本主义。……第三阶段的主要特征可概括为晚期资本主义,或多国化的资本主义。”[1]5就其这一论断的基础,来自于比利时政治经济学家厄内斯特•曼德尔(ErnestMandel),在其著作LateCapitalism(London.1978)中有详细的论述。但曼德尔是以经济学家的身份和眼光作的划分,作为文化批评大师的杰姆逊,果然没有原分不动的照搬,而是将这一划分巧妙地运用到了文化研究中。所以,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的《引论》中,他又接着说:“与这三个时代相关联的文化也便有了其各自的特点。第一阶段的艺术准则是现实主义的,……于是第二阶段便出现了现代主义,而到第三阶段现代主义便成为历史陈迹,出现了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是文化工业的出现。……”[1]6

对于作者在《引论》中的三阶段划分论,在本书的第五章《后现代主义文化》中,他作了进一步的解释说明。概括起来有三点:第一,所谓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不仅仅是描写文学作品的风格,而应该将它们视为特定阶段的文化风格,代表某一阶段的文化逻辑;第二,三阶段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对世界的体验和自我体验,它们分别反应了相应的心理结构,可以说每一阶段都标志着人的性质的一次转变或者说革命;第三,与前两点相呼应,杰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并不是现代主义的继续,而是一种“断裂”(aradicalbreak)。对此,他举例分析了现代派绘画大师梵•高的《一双鞋》(APairofBoots)和安迪•沃霍尔的《钻石灰尘鞋》(Di-amondDustShoes)。在对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化作了分期和定性后,杰姆逊更进一步且较为详细的分析总结了后现代主义文化的特征,所用术语如“深度感的消失”(depthlessness)等,深得理论同行的普遍认可,基本成了“后现代”问题讨论的专业术语。

(二)理论贡献二:后现代主义文化特征论

1.“深度感的消失”(depthlessness)。杰姆逊最经典的例证仍然是《一双鞋》和《钻石灰尘鞋》,他指出,现代派艺术大师的作品,它总是被看成是一种“通向某种更广阔现实的线索或症候,那更广阔的现实是一种将能取代艺术品本身的最终的真实”。对《一双鞋》而言,他认为其再现了农民的生活,体现了历史与物质之间的张力。而沃霍尔笔下的鞋,则给人一种“平面感”(flatness)或“无深度感”(depthlessness),一种“表面性”(superiviality),“死气沉沉”(deathly),完全没有阐释的必要性。作品中没有什么物质、自然了,全是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工业产品。所谓“无深度感”或“平面感”,即“阐释必要性的丧失”,指的是迄今为止人们用于表达认识深度的模式在后现代主义艺术创作中被摈弃、被废止了。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杰姆逊将此前惯用的认识深度模式概括为四种,分别是黑格尔或马克思的辩证法,佛洛伊德关于“明显”和“隐含”的区别,存在主义关于本真性与非本真性的区分,符号学关于能指与所指的区分等。杰姆逊认为,所有这些用于衡量和检测事物的认识深度的标准,在后现代主义文化中,已经被各种新的实践、话语和文本游戏的构想所取代。简言之,对理想、道德、人性、真情的追求正变成对金钱、私利、享乐等的追求。

2.“拼盘杂烩”(pastiche)。这一概念的出现,是与后现代主义主体的消失,个人风格的消失紧密关联的。在现代主义艺术品中,追求个人风格的标新立异与不可模仿性,这种千差万别的个人风格正好成为他们力图要摆脱的“规范”的一个反证。而到了后现代主义,语言及其他艺术的规范被解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拼盘杂烩”逐渐代替了前一阶段的“戏拟”对个人风格的刻意模仿。杰姆逊指出了“戏拟”与“拼盘杂烩”的区别,可以说它们是形似而神不似。他说:“拼盘杂烩与戏仿相似,也是一种奇特面具的模仿或抄袭,一种用僵死的语言来编织假话,所不同的是,拼盘杂烩采取中立的态度,在戏仿原作时绝不多做价值的增删。拼凑之作绝不会像戏仿那样在表面抄袭的背后隐藏着别的用心;它既缺乏讽刺原作的冲动,也无取笑他人的意向。作者在进行拼凑时并不相信一旦借用了异乎寻常的说话口吻,便能找到健康的语言规范。由此看来,拼凑是一种空心的模范———一尊被挖掉眼镜的雕像。”[2]453

3.“历史感危机”(crisisinhistoricity)。“拼盘杂烩”文化的流行,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人的历史记忆的打乱、零散,甚至是彻底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伪历史。杰姆逊写道,在拼凑文化中,“‘过去’变为大堆形象的无端拼合,一个多式多样、无机物系,以(摄影)映像为基础的模拟体。……因为‘过去’作为‘所指’,先是逐步被冠以括弧,然后整体地被文字、映像所撤销、抹去,留下来的,除了‘文本’以外,正是一无所有了”。[2]456过去的消失,即历史记忆的消失,过去意识和历史感的消失,也即在后现代社会中文化的时间之维就此中断,对空间的关注成为后现代主义文化的中心。因此,杰姆逊说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是“以空间而非以时间为感知基础的”。

德国哲学家、现代解释学开创者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有关文本意义的发现解释,以及文本历史性、文学功能的叙述,认为文本意义的发现与解释者本人的兴趣是相适用的。而且“对原初条件的修复,就像对古代艺术品的修复那样,先于我们存在的历史性,是无法真正实现的。所重建的东西,从疏离化中换回的生命,并不是原来的东西”。但即便如此,“文学的所在并不是对某个疏离了的存在的无生气的延续,……文学更有一种精神保存和流传的功能,因此,它把消失的历史带到了每一个现实之中。”而后现代这种“历史感危机”状态的出现,能否承担起“精神保存和流传”的功能呢?

(三)杰姆逊对后现代主义文化的态度

在对后现代主义作了阶段划分和特征分析之后,杰姆逊以他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身份,表明了自己对后现代主义文化的态度,即不赞成对其进行简单的道德式的评价,而主张将其置于整个历史中去辩证的思考,就像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阶段在整个人类历史阶段中的作用和地位一样———“既是一场灾难,又是一个进步”,认为应该“辩证地”、“历史地”看待后现代主义文化。当然,对于杰姆逊的这一观点,学界也是见仁见智。

二、杰姆逊文化理论的理论基础

在《后现代的诸种理论》中,杰姆逊有这样一段很冷静的言词:面对后现代文化“无论这种现象被视为堕落,或者相反,将它作为一种文化的、美学的、富有创造性的健康和积极的形式而受到欢迎,实际上都是后现代主义现象中那种寻找最终判断的道德化问题。但是,对于这一现象的真正的历史的和辩证的分析———特别是当它作为我们自身存在和奋斗的现时和历史的问题时———将不能提供对这类绝对的道德化判断的廉价享乐。在某种容易多方面理解的意义上讲,辩证法是‘超越好与坏’的,它处在冷冰冰的、非人的历史视野”。的确,杰姆逊在建构自己的后现代文化理论时也实践了这种主张。“他注重的是历史的深层逻辑,追踪的是社会生产方式及其文化生产的相互关系。”[3]8他将“历史的”和“辩证的”两种思维方式相融合,创造性地运用了发源于黑格尔的“总体性”思维方式,对后现代文化现象进行了梳理和分析,确立了其在当代众多的后现论家中的独特地位。简言之,总体性思维方式即以全局的眼光,从整体的、相互作用的视角把握世界,建构宇宙观和价值观,不仅要求从感性上、现象上认识个别的具体的事物,而且更看重把握事物之间的系统关系,理解事物发展的前后环节的内在联系。当然,在持有总体性观点的诸多理论家中,他们的落脚点和侧重点又各不相同。

(一)杰姆逊总体性思想的基础

1.黑格尔、马克思的“总体性”。在哲学史上,黑格尔是提出“总体性”(德文Totalihat,即绝对精神)范畴的第一人。解读其思想,我们得知,他的总体性,即绝对精神统摄万物。在黑格尔的认识中,历史过程是意识自我发展或提高的过程,当意识获得绝对的知识后,就达到了现象和它的本质的统一。从中,我们能明显地看出其总体性的弊端———他的总体性是在“绝对理念”这个预先设定的东西的基础之上存在的,与真实的社会历史没有联系起来,因而它是唯心主义的。

2.马克思的总体性思想是在黑格尔理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他摈弃了黑格尔思想中的“绝对理念”这个唯心主义前提,开始从“现实的、活生生的、特殊的个人”着眼,研究人类社会的总体性。可以说,马克思是从现实的人的经济关系中发现人类社会的总体关系,他从人的实践中发现历史的总体运行轨迹,将总体性从黑格尔的纯思辨的抽象演绎中解放出来,回归到真实存在的存在中,真正实现了思维与实践的统一。

3.卢卡奇的“总体性”。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有关总体性被理论界突出强调的背景问题,可参考北京师范大学崔丽华的论文《论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总体性思想》),卢卡奇对总体性高度重视,所以在其思想中,总体性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罗莎•卢森堡的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卢卡奇这样写到:“总体性范畴,总体之于部分的完全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汲取的方法论的精华,并把它出色地改造成一门崭新科学的基础。”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他进一步指出:“归根结底,马克思主义并没有承认法律、经济或历史等等科学史独立存在的:作为一个整体,这里只有一种唯一的、统一的、辩证的和历史的社会发展的科学。”

基于以上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所以他在对总体性范畴论述时,有一个明确的范围,那就是历史。因而他所说的总体性,是人对历史现实的总体性认识。而且他与经典的辩证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不同,他认为总体性作为辩证的认识只能来自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与原生态的自然界毫无关联。

卢卡奇是杰姆逊十分推崇的一位理论家,对其名作《历史与阶级意识》更是推崇备至。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他写到:“马克思在完成《资本论》之前就去世了,……,如果说有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的话,我认为它就是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可以说卢卡奇是20世纪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而且这本书则是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但是,针对卢卡奇总体性思想的缺陷———“他在艺术批评的实践中并没有真正找到一种适当的方法,将艺术现象与经济、政治、文化各个方面的互动关系有机地联系起来———这一工作正是后来的杰姆逊所有文化与文学评论的核心目标”。[3]32

(二)杰姆逊的总体性

杰姆逊是当代西方学者中坚持“总体性”思维方式的思想家之一。概括起来,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从他的研究领域而言,其研究领域极其宽广,范围极其广泛,包括建筑、社会消费、文学、电影、绘画、大众艺术、传媒等各个领域。可以说,他在建构自己的理论时所涉猎的范围本身就具有全景性,反应了其总体性的研究思路。第二,从他的研究方法而言,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的理论中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条主线,那就是经济决定论。

他在《文本的意识形态》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论述:关于后现代的理论,是建立在“一个更根本和阶段化的对资本主义本身作为系统与生产方式的假设上。根据这一经济与社会的假设,资本已经经历了三次特定的变异,在这个过程中,经济基础的持续性与完整性是通过几个扩张的阶段(对资本的安排组织方面的量变)来维持的。这看起来也像是几次断裂,仿佛在文化与上层建筑中也出现了崭新的现实存在的文化逻辑”。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他的资本主义的分期理论,是以马克思主义有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历史辩证法为立足点的。其次,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有一个很微妙也很难把握的公式:经济是“最终的”决定因素或原因。如何正确解释这一问题,可以说是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面对的主要问题,也是杰姆逊总体性思考中的首要问题。他首先考察了当代思想家对这一问题的最新思考,尤其关注了法国“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学派”的理论。因阿尔都塞的总体化思路符合杰姆逊“从总体上把握对象”的思想方法,所以他最欣赏阿氏的“社会历史多元决定论”。

虽然“多元决定(Overdetermination)”这一术语首先来自精神分析学家佛洛伊德,但阿尔都塞却将其引入到了历史研究中,提出了“历史多元决定论”。简言之,即承认生产方式及经济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但同时也认为,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政治、文化、宗教等其他因素也都可能是社会变迁的决定力量,阿氏认为后面这些因素具有“半自律性”。这些半自律性有着自身的特殊矛盾,但矛盾的来源又与整体社会密不可分。所以在《保卫马克思》中,他写到:“矛盾是与它在其中起着作用的那个社会整体分不开的,所以矛盾本身在它的核心中是被这些层次所影响的。……,因此,我们可以说,矛盾在它的原则上,是被多元地决定的东西”。[4]78

三、结语

杰姆逊运用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从总体性入手,对后现代主义文化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表现出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立场、辩证态度和批判精神。他对后现代主义文化的认识对我们深刻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及其矛盾,把握当代西方文化哲学的发展趋势有很好的帮助作用。而他在建构自己理论时,批判地运用理论大师的理论成果,这种思维方式和思辨精神,同样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

上一篇:高考无专项加试对体育专业教学影响 下一篇:剖析新时期中国哲学的本体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