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救援 官民竞速

时间:2022-09-23 01:43:30

李承鹏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他已3天没睡觉,满眼通红。但让他欣慰的是,自己的救援团队成绩卓著:这些天向重灾区送出了数十吨救援物资,包括灾民急需的食品、饮用水、帐篷、睡袋、药品等。

此刻是4月23日8时02分,距离雅安地震发生整整3天。官方统计数据表明,截至此时,地震共造成218人死亡失踪,12211人受伤,累计造成199万余人受灾。

尽管黄金救援72小时已然过去,但包括李承鹏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放弃努力,仍期盼着出现生命奇迹,目前仍有2.57万名救灾人员、近1万名医务人员正在紧张地参与救援。

地震至今,从官方到民间,各方救援力量一直在和时间展开赛跑。在中央党校党史研究部副主任谢春涛看来,“此次抗震不论速度,还是力度都超过以往。”

事实上,在经历了多次灾难的袭击后,中国官民的应急反应、救援机制,正在伤痛中不断学习和成长。

与时间赛跑

4月20日一大早,川籍作家李承鹏从成都双流机场坐飞机去厦门签售他的新书。他不知道的是,飞机刚起飞,机场就被关闭了—芦山7.0级强烈地震发生。

此时,出差归来的独立地质学家杨勇,刚从机场回到家躺下,“震动由弱到强,伴有各种响声,大约持续了10余秒钟。”他立即感到地震来了,但当时并没有惊慌,刻意看了时间:8时02分。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雅安,地面的晃动同样让人群惊慌地涌向城市的空旷地带。8:14,中国地震台网正式消息,地震发生雅安芦山县(北纬30.3度,东经103.0度),震级 7.0,震源深度13千米。

8:20,中国地震局启动I级应急响应。与此同时,成立抗震指挥部,坐镇指挥的是司令员李世明,2000名军人领命赶往芦山。

这时的震中芦山,地震已中断通讯信号。中国国际救援队官方微博为此发出消息:“如果您的手机有信号,那么请您快快告诉我们您的位置、震感和看到的破坏情况。”

地震也开始吸引慈善机构的目光。8:29,壹基金宣布:正在联系当地的伙伴了解灾情,关注并随时准备行动!

8:30,公安部启动一级响应机制;武警四川总队出动1200人赶赴灾区。10分钟后,四川省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省应急救援总队亦紧急赶赴雅安。

9:00,国家减灾委、民政部紧急启动国家三级救灾应急响应。此时,央视新闻直播展露的地震残酷,更加揪紧了人们的心。在成都电视台主持人蒋林手指之处,一家名为“红心猕猴桃”的小店已是残垣断壁;小店不远处,滚落的山石砸穿了一辆汽车,车内露出斑斑血迹。

9:21,四川省委书记王东明作出批示,四川启动一级响应预案,这是针对7.0级以上地震而设置的最高响应级别。该省省长魏宏带领消防、安监、医疗队伍开赴震中,但山体塌方导致道路交通中断,这支队伍只能弃车步行。在央视的镜头里,通过塌方地段时,魏宏一路小跑,不时抬头注意山上随时可能滚下的石头。

紧接着,新华社消息:根据、总理重要指示精神,国务院决定启动抗震救灾Ⅰ级响应。

9:30,成(都)雅(安)高速路开始堵成长龙—成雅高速收费显然影响了紧急救灾的速度,这在网络上瞬间累积起了强大的质疑。随后成雅、成温邛、雅西高速公路沿线收费站,全部取消收费,两家通讯公司亦宣布灾区通话、短信、漫游免费。

在灾民胡小龙的记忆中,直升机10时许开始出现在芦山城区上空。随后半个小时,第一批救援部队抵达芦山城,救出26人,另有两人不幸遇难。

这时,李承鹏所坐的飞机,刚落在厦门高崎机场。此时,他才得知芦山地震的消息,他当即决定改变行程,下午飞回成都。

蒋林在当天上午11点到达芦山县城,在他的镜头里,每一栋房屋都不同程度受损,但这里并无5年前汶川地震时大面积倒塌、成片废墟的惨景。

“这不代表我们要放松。”蒋林提醒。

“让出生命通道”

20日11:07,中国红十字总会从其设在成都的救灾备灾中心调拨500顶帐篷,紧急送到灾区。

远在厦门的李承鹏,时刻牵挂着老乡们的安危,他12:39发出微博紧急呼吁:“我组织了一支专业救援队,迅速深入雅安,我们拥有一批富有地震救援经验的专业队员也筹集了部分资金,但仍需帐篷药品等大力帮助。”他同时决定回到成都后当晚就挺进灾区救援。

事实上,向灾区挺进,很快成为了官方民间各方救援力量的共同期待。

官方组织和民间自发的应急救灾车队和人流,如同动脉里血液的流动,开始迅速向灾区汇聚。成都市公安局政治部宣传处民警李威佟和特警大队的战友们往灾区赶着,一上成雅高速公路,看到的是长长的车龙—连串装载救援物资的大卡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汹涌而来,但很快停了下来。

司机们不时探出头,焦躁地吐着脏字。交警用嘶哑的嗓音高喊:“那边堵死了。”他手臂挥舞的方向,是黄色挖掘机鹤立于各色轿车之间。

还有来自周边省市的救援队、消防队、医疗队,以及周边省市机关及企事业单位救灾车辆。这些车辆多挂有“抗震救灾”字样的红色横幅或其他醒目标志。

严重的是,地震导致国道108线、318线及省道211线、210线道路受损严重,多处路基损毁,县、乡、村道路损毁也很严重。

社会车辆无序进入灾区,让生命通道在混乱中显得脆弱。12 : 40,第十三集团军一辆载有17名官兵的救灾车,因避让私家车翻下山崖坠入河中,事故导致2死7伤。

远离灾区的人,则从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里感受着生命的无常:伤亡数字在12 : 41更新,雅安市的死亡人数已达44人,受伤1000余人。

在芦山县人民医院,救护车呼啸着驶入,伤员越集越多。

地震发生5小时后,国务院总理坐在了飞往雅安的专机上,赶到灾害现场。他说:“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一定要抓住72小时的黄金时间,无一遗漏地进行排查、搜救,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埋在废墟里,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但此时灾区道路拥堵已影响到救援的效率。16 : 13,雅安通往芦山的318国道上的巨石被爆破,车队却仍排到了7公里外,以至于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不得不选择徒步走完约60公里的路程。

“雅安道路情况应优于汶川地震波及的多数地区,按说救援效率应更高。”在一位观察人士看来,官方民间各种救援盲目涌往灾区方向,道路成了稀缺资源,伤者出不来,真正需要的专业救援人员进不去。

“请一定要让出生命通道。”中国国际救援队在微博上呼吁:“守望就是力量。”

四川省公安厅交警总队提醒人们勿盲目赶赴灾区,希望社会车辆为救援车让路。随后,对进入灾区芦山的车辆实施了交通管制。

然而,交通管制发挥作用仍然有限。处于河谷地带的芦山县城,一夜之间被塞满了。

21日,四川省提请国务院下发通知,要求各单位团体未经批准暂不进入灾区。此举也是防止大量人员前往灾区,给救灾和安置工作带来新的困难。这份通知明确提出,在现阶段,不前往灾区同样可以视为一种支持。

专业不添乱

在芦山县城,一家小卖部里的货品已经大半被震落在地,但这并不妨碍50多岁的店主重新做生意,乘坐摩的或徒步前来的志愿者,来自各个系统的救援人员,都是他的新顾客。

这些不断涌入的志愿者大多无所事事,在马路边,时常能看见躺在地上看报或者睡觉的志愿者,一些人更是抱着看客的心态而来。

这次地震伤亡基本限于雅安一市,不比汶川地震波及面广。在已经组织了5年专业志愿者培训工作的穆光耀看来,很多人凭着一腔热情进入灾区,对灾情并不了解。

“在网络作用的放大下,这次地震的惨烈状况被很多人想象成了汶川大地震。”穆光耀说,夸大的灾情容易调动起社会各方紧急救援的神经,人海战术就成为必然。

甘孜军分区参谋长肖达喜曾经参与过汶川地震、青海玉树地震的救援工作,他坦承这次各方救援力量的无序涌入,却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来自卫校的陈洁和几名同学在街边闷闷不乐地吃着方便面,“志愿者已经饱和了,我觉得自己无事可做。”她感到尴尬的是,过去救援中的人海战术现在不仅失灵,还成了生命通道畅通的累赘。

肖达喜认为,这其实是汶川地震时的模式:“汶川楼房倒塌多,挖掘机很有用。但是芦山县城的情况是,大部分是危楼,彻底倒塌的并不多,需要这么多挖掘机吗?不需要。”

鞠玉鹏是三一重工的一名商,他接到总公司的指示是全力救灾,“体现三一精神”。他介绍,包括起重机、挖掘机在内,公司前后派出了40多辆工程机械车辆,大部分被堵在路上超过12个小时。

“信息不对称,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到了以后才发现,灾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其他车辆进不来,往回走也走不了。”鞠玉鹏说。

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专家陈建英始终在关注芦山地震的状况。他认为,由于“汶川带来的创伤”,这次地震中从政府到社会的反应都非常快。

“但科学点讲,其实用不了这么大动作,‘哗’一下全上。应对汶川地震这样的灾害需要举国机制,但这一次却是一个教训。”陈建英认为,从一开始,社会各界对于灾害程度的判断就依托微博传播,“靠个人感觉判断。”

“在新媒体环境下,出现重大自然灾害的时候,政府应该建立一个权威的信息平台,对灾情进行科学地评估并及时。”陈建英说。

杨勇也表示,这次地震政府和社会反应迅速,但对灾情判断不够,导致大量救援队伍进入,救援和救灾资源过剩,这是政府的科学组织与调配不够。

李承鹏是4月21日一早,组织自己的专业救援队,携带数十吨救援物资奔赴芦山的。他给救援队的要求是“在不添乱的前提下,开展有效救援”,其救援目标重点放在主力部队的“遗忘的角落”。

龙门乡五星村,全村3000人,在地震中房屋受损面积大,严重缺水缺粮缺帐篷。尽管离芦山县城并不远,但无人关注到这里。21日12:30,李承鹏一行以步行、摩托车方式进入村落,送进第一批食品。

作为地质专家的杨勇一行,则在4月20日晚上出发,选择从成都—邛崃—高何—镇西山路线到达震中芦山县龙门乡。21日深入到地震破坏最严重的芦山县双石、太平、宝盛、围塔等乡镇,查看灾情,调查次生地质灾害,观测水库水电站情况,为政府提出防治建议。

李承鹏、杨勇,无疑是民间志愿组织在救援上更趋理性与专业的代表。他们认为,相对于专业救援,热血志愿者到灾区能派上的用场并不大。

“费用政府保障”

4月22日一早,李承鹏救援队的5名队员徒步进入另一个重灾区宝兴县。这里因为进入道路和通讯在地震中遭损毁,一度成为“孤岛”。

李威佟和战友20日晚上接到公安部的指令:紧急赶往宝兴救援。这个由100名特警组成的救援队伍在半路遭遇塌方,下车徒步行走了十多公里。左边悬崖、右边峭壁,上方的滚石随时会滑落,随处可见被砸毁的车辆。

4月21日早上7 : 30,这支队伍出现在宝兴县城,成为首支挺进地震“孤岛”的救援力量。

两小时后,21名勇士历经艰险也闯了进来。两队人员开始进行生命搜救。与此同时,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宣布,将救援的重点从芦山县转向宝兴,多路人马从芦山出发抢通前往宝兴县城的道路。

作为另一大战场,医护人员对这些“孤岛”运来的地震受伤病人的急救,如同与生命赛跑。

直到21日午夜,从灾区送到雅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患者还是一批接一批,医生通宵制作石膏,为骨折患者固定伤处。来自眉山市中医院骨五科副主任王亚全说,从21日下午到22日清晨,他已记不清自己为多少地震伤员打了石膏。

在雅安医院经过初步救治后,一些伤势严重的患者会被送往成都的大医院。其中,华西医院是集中收治地震危重病员最多的。为了腾出病房让地震伤员住,该院骨科除了暂停平诊患者入院,还动员尚未手术的择期患者及病情平稳的术后患者出院。即便这样,仍有部分患者需留院观察,但他们主动住在过道里。

21日上午曾到成都华西医院,看望慰问地震灾区受重伤人员和医护人员。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对灾区伤员的救治费用问题,一律由政府保障到位。”

“这次救灾中,四川省借鉴汶川抗震救灾经验,对灾区医疗救治实现了全覆盖。”四川省卫生厅厅长沈骥说,灾区共有医疗队183支,1.122万名医疗卫生人员参与了救治。

官方大力救援的背后,灾民们也在想法自救。他们在雅安同城会上发出微博,详细列出目前灾区的物资需求,包括彩条布、雨具、妇女用品、婴幼儿用品、帐篷、手电、电池等,并专门解释彩条布是用于未找到住宿的灾民供晚上过夜使用。

震后往往伴随降雨,在有“雨城”之称的雅安,彩条布可防雨。彩条布用几根木柱一撑,就是一个简易的家。

芦山县城东街,绵延近1公里的道路两旁,五颜六色的帐篷成了一景。这里是芦山县一处灾民安置点。和政府统一安置不同的是,帐篷都是居民们自建的。

17时,杨国裙和邻居骡燕驰就开始准备晚饭。支起大锅,将洗好的青菜放进去,自制的辣椒酱入锅,顿时椒香四溢。“房子震报废了,但日子还要继续。”杨国裙说。

后续防治任务艰巨

4月22日深夜,从芦山至宝兴县的道路(210省道)终于打通,取得了72小时黄金救援期的冲刺成果,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随即通告:4月23日起,这条生命线实行单循环通行,大批物资开始进入宝兴县城。

李承鹏救援团队也在深夜进入大石林、八家、簸箕坝、高家坝四个缺油缺米的村子。李承鹏列出的单子显示,他们共计发送食油100箱、水118箱、帐篷156顶、雨靴48双、手套420双、睡袋168个、雨衣40件、电筒10支、大米10吨。全部由村长签字确认。

4月23日8 : 02,距离雅安地震发生整整3天,黄金救援72小时过去。官方统计数据显示,截至此时,四川共救治伤员14818人次,累计住院治疗5985人,出院4497人,转到省市医院救治794人。

震后的雅安正在从破碎的瓦砾中重新站立,灾区民众开始有了热乎乎的饭菜和干净的水,商业网点和银行网点也逐步恢复营业,部分高三学生已开始复课。

在这一天,中科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利用航拍数据,对芦山地震核心区受灾严重的太平镇、宝盛乡、龙门乡的受灾情况出具初步调查结果。

统计表明:调查区域内85.2%的房屋严重受损,其中约20.7%房屋完全倒塌;共出现新滑坡、崩塌点1219处,密度为14.2个/平方公里,崩滑面积占调查区总面积的1.4%。与汶川地震相比,特大滑坡和完全坍塌房屋情况相对较轻,到目前为止未出现特大滑坡灾害。

杨勇23日凌晨回到了成都的家中,嗓子已嘶哑,他去了所有重灾区和主要次生地质灾害点,以及距震中最近的铜头水库、苗溪水库和玉溪河水库。

“地震对水库没有造成大的破坏,仅有一些小裂缝和小崩塌,部分水工建筑和设施受到一定破坏。”杨勇说。

但当天起迎来的连续降雨天气,让一些专业人士担忧起灾区的地质灾害后续防治。

“雅安地震强度远没有汶川地震大,山上的岩石许多被震松了,却没有掉下来或者滑下来,这就增加了地质灾害发生的几率。”国土资源部地质灾害应急中心副主任田廷山说,现在不是汛期,如果不及时排查、发现并治理,一旦汛期到来,许多隐患就可能酿成灾祸。

余震数量多、震级高,对斜坡坡体潜在破坏非常大;坡体松散,但松而未滑、摇而未掉,隐蔽性、滞后性强。而雅安降雨非常丰沛,诱发地灾可能性大大增加。“我们希望受灾地区的人们,一定要重视对地灾的防范,防止出现新悲剧。”田廷山说。

显然,一系列的困难仍将考验着这座城市:除了地灾后续防治,安置、重建的任务更是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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