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小小说三题

时间:2022-09-22 09:49:18

梁波小小说三题

杀猪佬亚生

以前在农贸市场常遇见我的高中同学亚生。成绩很好的亚生考不上大学并不见他有难过的表现。那个中午我刚想就近买一条猪排骨的时候,隔着几台肉摊的亚生站起来高声呼喊我的名字,那中气很足的声音在乱哄哄的菜市场竟还显得清晰而响亮。

我犹豫地接过亚生坚决地递来的一支皱巴巴的“刘三姐”牌香烟时,我发现那支“刘三姐”已被猪油渗湿了约三分之一。我说亚生你杀猪卖肉有钱赚了。亚生笑了笑他脸上的猪油光也跟着亮堂起来。找餐吃找餐吃没有你好。亚生的眼光是能吓小孩别哭的那一种。

后来我去买咸鱼或买白菜时,我总要走到亚生的卖肉摊档,在他那油滑滑亮晶晶的长凳上坐坐,抽他那沾满猪油的各种牌子的卷烟。买肉的人少时,胡乱说些话。

昨晚遇到粉仔。亚生叼着的卷烟不住地抖动,但那长烟灰还是没有掉下来。他说,大清早,我拖猪肉来卖。在车站水沟边,几个粉仔舞刀拦住了我,问我要钱。也怪,他多不要少不要,就要十元。我又拖着百几斤猪肉,要赶早市,难缠,只好给了他们。也算去钱消灾。报警?这么多事,鬼理得了那么多。前日圩派出所在半夜捉了两个,现在安静了一点。人家都笑了,天天舞刀的杀猪佬也被抢,难呀!

看到满脸横肉高大威猛的杀猪佬亚生连声叹气,我也跟着亚生说,难呀。

算来亚生也英雄过一回。照日子推去应是八月初九。就是瘦二的摩托车被交警捉住罚款的前一日,亚生正在和拐脚裁缝开猪脚,干杂那头突然哄闹起来。像是有人打架了。一个跑,一个追。跑的那个是长发花衫的后生仔,不讲话在肉摊间猛跑。追的是个短发短裤的靓妹。在后面大呼小叫。亚生在复述的时候两眼放光,手舞足蹈。那后生仔刚想跑过我这肉台,我一抓就抓住了他。他想动,我一按他他就坐在地上。原来这契弟抢那只鸡的金项链。亚生在笑的时候是一点也不掩饰的。那是只鸡。她在发廊偷了姐妹的金项链,出街时忍不住拿出来玩。不想却被抢了。

哦。我说.

是真的。亚生强调。杨所长捉他们去派出所问,都问准了。

听亚生讲话,就像又看到了小时候看过的武打片场景。亚生讲过之后,却像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还要集中精力去找下一餐。

几年过去,农贸市场大变样了。经过专卖名牌女人内衣的地摊,穿过杂乱狭窄污水四溢的青菜行,绕过百分百纯正如假包换的卢记花生油房,就到了亚生的卖肉台,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见了亚生的踪影。

嗯,不知亚生搬去了哪里?都怪以前没留个电话。

老板,你要骨头还是要大肠?一个手拿尖刀的少女微笑着热情地问我。

不要。我说。

我只是想找老友杀猪佬亚生说说话。

题字

刘副在主任的陪同下,到镇中学检查教育教学工作。

大家在鸟语花香的校园里漫步了一圈,最后到教师大办公室歇息饮茶。

闲来无事,刘副随意从桌上拿起一枝精致的毛笔把玩。机灵的校长眼珠一转,当即起身趋前,请刘副为学校题词若干。

刘副似无准备,稍一迟疑,正要推辞,但一群副校长教导主任等呼拉拉离座,围着刘副欢呼,连声说,对!请刘副题个字,留下墨宝!

盛情难却,刘副只好立即爽快地站起来。说,好。

团委书记铺宣纸,工会主席倒墨汁。正在批改作业,翻书备课,侧身看报的教师们也纷纷凑近围观。

刘副慢慢地吞了一口茶,笑容可掬。他说,你们学校,出了许多大学生。大学生,就是国家的人才。我就写,培养国家建设人才。好吗?

好!好!大家都表现出各具特色的畅快笑容。

只见刘副站了起来,白净的左手摸了摸宣纸,有力的的右手执起了毛笔,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半碗墨水。蘸笔,蘸笔,停了停,他突然山舞银蛇般挥起笔来。一时间,错落有致,前呼后应的一幅水淋淋的行草就展现在大家面前。

哗!大家伸长了脖子,就像盯着食堂里久未谋面的清蒸草鱼。

哦,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

真乃龙跳天门,虎卧凤阁!

错了!写错了。“才”字写成“材”字了。一位年轻的女教师素手一指,热闹的称颂之声就像戏了开一半突然停电的元旦晚会现场。

大家上前仔细一看,果然。“培养国家建设人才”、写成了“培养国家建设人材”。

热闹的教师办公室突然静了下来。

刘副停住了刚想伸到嘴唇的香烟,也在定定地看着那幅字。

怎么是错?校长首先扯动瘦长的勃子打破了寂静。他侧了一眼不谙世事的女教师,得意地说,没有错。“材”通“才”,这是通假字。

大家像翻生的咸鱼一样又活跃起来。说,通假字是可以用的,是对的,没有错!

刘副望着那个女教师明亮清澈的眼睛,一秒钟,两秒钟。

教师办公室就像电视里死人默哀的灵堂。

字,没有错。刘副挺了挺他那略显发胖的肚子,微笑着看了大家一圈,啪的一声点燃了香烟,徐徐地吐出一口雾。他说,是我,用字不够规范。

刘副那白净的右手一伸,接过女教师递过来的红毛笔,在“材”字上圆圆地打了个圈,再在旁边写了个正楷的“才”字。

修路

村长红着老脸,喷着酒气,话语像吐鸡骨一样落地有声。他说,要修好这一条路。

修路的事,已唱了很久。老勾做村长时说过,牛牙五做村长时也说过。现在轮到高佬做村长,又叫修路。

四队队长老鼠荣酒精上头,话就大胆:这路是手拖挖烂的,要修,该是手拖修。

对啦!收纸皮的亚贵立即附和,人行,怎走得烂大路?单车牛车手推车,也不会把大路变成张塘。实是手拖挖坏。

开手拖的二狗放下酒杯,眼睛像节能电灯一样暗淡下去。确实,他那手拖的前轮就像两支利耙,走起路来像正十六婆那把挖萝卜地的锄头。遇到雨天,凹陷地路面满是泥浆,手拖开过,浪花花花。卡住。熄火。二狗就从手拖旁边的车轮档板上取出一把洋铲来,挖路就车。

好!村长放下筷子。用长着粗大骨节的手指扯出两张散发出淡淡香精味的餐巾纸,在嘴上胡乱涂了涂,随手扔到地下,说,那就手拖修。

一村人行的大路,要我独自修?二狗委屈得有理。

大家暂时停止嚼咽。

村长用手转了转小酒杯,也不理会自己那短而硬的胡子上面挂着的白色餐巾纸碎末,调解说,不如这样,二狗,你出车,大家出铲,你开车,大家包石子上落。

灵了,就这样就这样。老鼠荣舒服地往椅子的靠背上往后靠了靠,叼着的牙签就从嘴角的左边移到了右边。

我出车?吃惯运费的二狗睁开细小的红三角眼,向村长讨好地说,村长,油钱都比返一点吧?

收破烂的亚贵从嘴巴上拔下刚想抽的卷烟,侧胫望望村长,又侧胫望望二狗。

老鼠荣把脚丫缩到椅子上,用青色的长指甲不断地搔。

吐的一声,只见村长把牙缝里的肉丝和一点浓痰坚决地往桌下那干净的花地砖上一吐,眼睛放出光来,直射二狗,好!你要几多斤油?一村大大,怕你几斤柴油?

二狗松了一口气,摸起桌边那牛红枸杞汤沾湿的打火机,摆着点烟架势,也不急着点火,闪亮着红眼睛说,去木山运石子,来去起码要烧三斤油。每日走三车,要九斤柴油一日。

预你十斤一日。村长也眨着红眼睛,对二狗扬起了圆而瘦的褐色下巴。

静止的大家好似有电了一样又动了起来。

村长拈起了满是茶垢的旧瓷杯,喝了一口飘着油泡的红茶水。说,全村一千四百二十七户,五千三百零八人。

嗯。大家都把头定下来,用各自的双眼望着村长飞出唾沫的大嘴巴。

村长说,明日,队长收钱。每户收十文。收好了比财务亚辉。圩二前要收齐。

每户十文。不难的。饭桌周围的人们又像风吹秕谷一样地飘动起来。

二狗一高兴,拍案而起,这一餐,我睇数!

哈哈——干!大家站立起来,像电视里面的人一样地碰杯。

过了八月十五,村民纷纷扛锄背铲上工地。二狗大呼小叫,把拖拉机开得比十二公家的大黄狗还欢快。

割禾的时候,一条平整的大路就摆在了村里。从细叔的铺儿经过大榕树根,一直通到旱冲的破鱼塘。村民们赶牛车,担稻草,舒舒服服顺顺利利的。村长抽烟望着就笑。收上的钱减去石命钱,减去给二狗的柴油钱,再减去和队长们煲的那两只狗。剩下的,还够自己饮呵。

没事,村长抓个酒壶,独自在大路上转。

好行吗?村长在路边吼。

好行。赶着老牛母过路的后生仔回答。

好行你就快娶老婆。村长的嗓门能赶鸭子。

后生仔转头一笑,却刚好与取道这里的两个外村靓妹打了个照脸。

恶作剧得呈的村长在大路上哗哗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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