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眼琐忆 第4期

时间:2022-09-22 05:36:43

小时候,我家住在雍和宫对面的五道营胡同。遇到家里油盐酱醋没了,一般会由我拿着家里给的零钱到胡同东口往南不远的“小铺儿”解决。但倘若买些稍微复杂点儿的东西,比如鸡鸭鱼肉、五金百货等,奶奶一准儿会喊我和她一起到雍和宫往南两站地的北新桥去。“走!陪奶奶上趟北新桥!”北新桥成了当时我们这一带的商业中心。

关于北新桥,传奇色彩很浓,民间传说也很多。最深入人心的莫过于“海井”之说――北京从前是一片苦海。之所以苦,是因为海里生活着一只海怪并时常兴风作浪。大禹治水来至此处,降服了海怪并以铁链缚之。海水退后,北新桥一带竟慢慢显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有人说,这就是北京的“海眼”。于是,大禹便把妖怪锁好准备沉入井里。入井前,海怪问大禹何时可以上来重见天日,大禹回答,北新桥何时改称“北旧桥”了,你再上来不迟。说来话长,北新桥原本是有一座石桥,后因妨碍人们出行,又百无一用,被拆除了。即便如此,北新桥也并没有因桥的命运而更改其名。只为大禹最后和海怪说的那句话,因此,北新桥一名也一直被沿用着。话说到了“日伪”统治时期,有人曾在北新桥路口东北角发现了一块巨型青石板,掀开看时,正是当初那口深井,依然深不可测。但见井边悬一铁链,日本人动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机械设备不舍昼夜地此铁链。三天过去了,铁链没有完,却上来一股股的黑水和冷风。日本人只好作罢,不得不把铁链重新放回井内,再依原样盖上了青石板,从此,无人再敢重提此事。

小时候,我曾向大人们求证此事并打听过这口井的具置,当时,大人们几乎众口一词地告诉我,就在北新桥百货商场下面压着呢。

一个把人心撩拨得奇痒难耐的民间传说,其发生地竟然与我如此地近在咫尺,这不能不让我既兴奋又好奇。同时,也渴望有一天,大商场挪挪地儿,好让那些被深埋、被尘封起的远古往事在我眼前重现。

机会来了!四十多年后的不经意间,早已搬了新家的我,偶然从这里路过,蓦然发现商场早已不知去向,原址上,取而代之的是北新桥地铁出入口。

站在地铁出入口,我愕然了。青石板在哪儿?深井又在哪儿?

地下铁工程深达几十米的地下,难道就不曾与所谓的海怪碰过面?

当年求证过的那些“大人们”恐怕早已作古了吧!此时此刻,我又该向哪位心有默契之人打探这烟雾蒙蒙的远古往事呢?

在地铁口周围转了几圈后,我走向了不远处几个正拿着报纸大聊股市行情的老人。

把我的疑惑向他们和盘托出后,他们先是愣愣地看着我,继而相互对视,进而一起摇头。于是,我只好笑着自己收场。失落中,转身离开时,我分明听到后面有人小声嘀咕着:“神经病吧,这位?”

我有些暗自神伤地离开这些老人,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石台儿上坐下来开始反省我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都啥年月了,谁还对这样的神话传说感兴趣?股市暴跌,拼了老本又搭上退休金,此时此刻,恐怕比我更暗自神伤的老人怎么会有心情回答我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

想明白了,反倒释然了很多。我闭上眼睛,开始入静。面前,浮躁而喧嚣的所谓国际化大都市渐渐离我远去,恼人的汽车声在我耳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我知道,我的的确确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北新桥。

小时候,常随奶奶或一个人到北新桥百货商场购买日常所用。

印象里,商场共有两个门,西门和南门。西门是正门,因此,大些;南门是侧门,窄得只能容下一人出入。进入正门,是个隔风室,推开隔风室两侧的门,进入商场正厅。两侧竖立的布匹展示架上,成卷儿的布匹映入眼帘。深色居多,只零星点缀着和我们幼儿园手工纸一样图案的花花绿绿的面料。需要提示一句的是,当时,百货商场里是根本看不到尼子绸缎等“资产阶级”高级织物的。

往里走,迎面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煤球炉子,四周围着铁丝网。冬天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一边烤手取暖,一边等着奶奶买东西。再往前,就要下台阶了。一米多深的台阶下面是另一处经营场所。而台阶上面两侧,分别是两个收款处。每个收款处的上方,立体交叉地拉起一条条的铁丝,通向各个售货区――售货员卖货后,会把顾客的钱款和购物小票夹在铁丝上边的铁夹子上,然后,振臂一悠,铁夹子就顺着铁丝顺顺当当地悠到了收款处。收款员收款或找钱后,在购物小票上盖上章,同样也是一悠,一笔生意就算做成了。采用铁丝传送的付款方式曾一度改为电动,后来,考虑到顾客的多寡及可能带来的费电后果,不得已,又变成“振臂一悠”了。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大型商场里的付款方式早已改为售货员给顾客开完小票,由顾客钻迷宫一样地跑腿儿找收款台;到收款台交完钱后,再拿着收款员盖了章的小票跑回来取走商品。于是,我就在想,四十多年前的经营者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我认为今人和旧人是根本没法比的,纵然当时很穷,却也没见谁“贼”在铁丝下面,对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钱起过什么歹意。

台阶下面正中央位置具体经营什么,记忆实在有些模糊。大约是搪瓷盆儿或厨具之类。右侧是文具经营区,这是不会错的。读了六年小学,学生常用的铅笔、橡皮抑或转笔刀之类,差不多都是到那里购买。我甚至还能记起文具经营区柜台的码放格局。紧靠西面一长溜的玻璃柜台,柜台里面镶着管儿灯。灯光照射下,里面最抢眼的永远是光灿诱人的“英雄”钢笔。接下来才是我们常用的各类铅笔,其中以“中华”铅笔最显高贵。我永远忘不了“中华”铅笔那让人沉静的暗绿色以及它特有的铅墨香气。

台阶下面左侧是鞋类经营区,记得当年母亲带我到这里买棉鞋,她从售货员手里接过一只鞋反复给我试,直到决定为我购买这一型号的鞋。因只试了一只鞋,当时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最终只会为我买试过的这一只。此时,我开始不放心地大声叮嘱母亲“给我买两只鞋,千万别买一只鞋”。此等傻话,终于惹恼了母亲。在周围人的嘻笑声中,丢了面子的母亲一把拉起我,边斥责边甩着我的小胳膊,逃也似的离开了商场。鞋,当然没有买成。

四十多年后,我和母亲重提我这段童年往事,母亲仍然难以释怀地指着我说:“你小时候简直傻到家了!”出商场往东就是今天名扬四海的“簋街”,而四十多年前,整条街上除了住户,仅有“东兴楼饭庄”一家餐馆儿。

出商场往南,则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了。首先是坐落于北新桥路口的一家不怎么知名的小饭馆儿。饭馆儿虽无来头,但回味起的饭菜口味颇为不俗。小时候每当生病,母亲首先会带我到“第六医院”看病打针,然后,总要来这里叫上一菜一饭,算是对我的一点犒劳和安慰――在医院时,因拒绝打针而哭闹不止,最后,寡不敌众的我被几个大夫按在床上强制执行。

那一时期,我似乎总是小病不断,但每次走出医院,都能吃到当时来讲异常“奢侈”的饭菜。“南煎丸子”、“溜肝尖儿”、“宫保肉丁”、“溜肉片”等,每次各有不同,然而,相同的是,母亲总是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吃。

再向南走,是一家浴池。穿过窄而长的过道,推开门,厅堂却很大,有种豁然开阔的感觉。那时候,父亲常常带我到这里洗澡。至今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和父亲洗澡时的不情愿――脱裤子时磨磨蹭蹭,一直等到父亲进了澡堂,才敢随后溜进澡堂并总是想方设法背对着父亲。细致的父亲早就看出了我躲躲闪闪的真正涵义,此后,再没让我和他一起洗过澡。

出了澡堂,是一家大型食品店。走进这家店总愿意到卖熟食的柜台驻足流连。那种小肚和蒜肠以及其他酱肉食品的混合味道,强烈地吸引着我,使我迈不开步。我曾把家里用完了的牙膏皮、废塑料以及破铜烂铁等,偷偷拿去换成钱,然后,战战兢兢地来这里买上一根儿广东香肠或是二两粉肠聊以解馋。需要强调一句的是,那时的广东香肠调馅儿时使用的是正宗茅台,因此,味道极为诱人且吃过后对其味道经年不忘。对于当时一斤香肠的价钱不太了解,只记得买一根儿不足一两的香肠差不多要一毛多钱。

离开副食店,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北新桥菜市场”。每逢节日,这里人山人海。各种新鲜蔬菜和活鱼活鸡等应有尽有,而且,码放得既诱人、又应时,给人以市场繁荣之象。可惜,只为摆放,不能售卖。有段时间,家里养了一只猫,通体洁白,只在头顶处长出一撮褐色,因此,唤作“小顶儿”。放学后,我常常揣着五分钱到这里买些白天卖剩下的各类鱼碎,回家煮熟后看着“小顶儿”大快朵颐。“小顶儿”如今若有在天之灵,万万不可忘了我这个对你不错的朋友。

再向南走,似乎就远离北新桥的话题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叫“船板胡同”。

昔日的北新桥,早已随着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巨大变化永远地残留在人们的睡梦或记忆中了。随着地铁工程的拓展,北新桥一带已经建起了若干个地铁出入口,上面提到的那些商场、商店消失得无影无踪,很是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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