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掌心纠缠的曲线

时间:2022-09-21 03:48:38

五月,微甜

五月,天蓝得让人微微眩晕。云朵洁白,阳光耀眼。她在古老而焕发现代气息的小镇河边捡起各色圆滑的卵石,太阳帽下的脸像向日葵一样明媚,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粒。

她知道他趴在三楼的阳台上远远地看她。通讯发达的年代,天涯也不过仿若咫尺。他刚给她发信息,说,想找个望远镜,好看得更仔细。

远远地对着三楼上那个穿白衣的身影挥挥手,那人亦然。她开始想象他是不是正在露出温暖的笑容。

沙滩上的细沙被太阳晒得正好,把脚埋进去,是非常妥帖的温暖舒适。又在沙滩上旋转,任黑发在微风中飞扬,只因知道他遥遥观望。某些时刻就觉得自己宛如豆蔻少女,为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而矫情。

暮春时节,一切都疯狂生长。那心里的暧昧情愫暗暗滋长,渐渐掩盖理智。

就这样暧昧起来。电话调成振动,一个人默默翻阅那些灵犀般不期而至的信息,嘴角牵动,快速回复,然后按下删除,不留痕迹。从早上睁开眼睛,到万籁俱寂的深夜。经常在朦胧中听到震动声音,然后惊醒,拉开窗帘,远远看到他的窗户尚有一点微光,顿觉温暖踏实。

槐花开了,一大串一大串挂满梢头,风里弥漫着令人迷醉的香气。在这氤氲里迎面遇见他,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漆黑的眼底有星辉一样的光芒。

即便有时间单独相处,话语也不多。那是在临时的公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水声哗哗,锅盆碗盏的碰撞,间杂着两人寥寥的对话,平淡得连时间都快静止的感觉。有时候无意提起两人在信息中谈过的话题,看到他的眼神快速掠过,像黑暗深处的一点微光。

也许是习惯在信息中彼此倾诉,分享,在一起时反而没有什么话说。饭做好了,就在厨房里摆张小桌子,端上菜,对面坐下,开始吃饭。鲜绿的莴苣,翠绿金黄的青椒炒蛋,鲜香的青菜蘑菇,三鲜汤。两只碗,桌子两头的两个人,在下午微微有些让人恍惚的天光里,营造出温厚的气氛,像一个温暖的家。

相视无语的时候,微风送来槐花的甜香,甜得几欲让人眩晕过去。

六月,听到

世界如此之大,而我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在印花棉布封面的记事本里写下这样的句子。

雨来了。地面起了一层雨雾,水花溅起地面的尘土。雨点敲打在她的窗台上,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眼前模糊一片,隐约看到楼下的空地上,有人撑起一把伞,在雨里伫立。

六月多雨。世界却似乎变得热闹起来。加入了单位年轻同事的聚会,很多人一起,讲笑话,倾诉,感慨已遗失的过去和未实现的理想。香烟的蓝色烟气在昏暗的房间里缭绕,有人一语相投,便干下一瓶百威。平日里漂亮精明的女孩子,有时会伏在别人肩头失声痛哭。没有人在意,因此可以卸下伪装。她相信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因此觉得什么都可以宽容。

她在这个群体常常很安静,充当听者的角色。而他也在。

某天有人谈起有关幸福的概念这个话题,她微笑着听他们说。童年五分钱的冰棍。少年时和女孩子的第一次牵手。约会时看一场电影,女孩子感动流泪,男孩子递过来一方洁净的手帕。参加工作时被母亲送到单位,安置好才走。原来幸福,竟然是记忆中那些最平凡的情节和最初的感动。她不由轻轻喟叹。

忽然有人问,朝弦,你幸福吗?

她看到人群中有双漆黑的眼睛,眼底有流星般的光辉闪过。

自己幸福吗?她微笑着望着前方,眼前一片空茫。

那晚她主动端起酒杯,和人拼酒。他也走过来,含笑看她。一杯又一杯下去,面颊开始发烫。觉得自己是醉了,醉在他深不可测的微笑里。

彩袖殷勤捧玉盅,当年拚却醉颜红。心中蓦地浮现这词句。倘若那人是心中倾慕,拚却醉颜红又是何妨。

散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手酥脚软。他送她回宿舍,路上突然一场雨毫无预兆地倾泻下来,她长发被淋湿,却不愿意避雨,拎着白裙子在雨中歪斜行走,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像一个暗夜精灵。

他在身后从容看护着她,一直到她宿舍门口。

她踢掉凉鞋,开门,却不进去,倚在门上,眼神迷离看着他。黑暗中,只听到她长发上雨水滴落的声音和外面隐约的雨声。夜风吹进来,带着一阵清凉的雨雾。

静默,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呼吸,感到世界是如此逼仄。

他忽然过来,挟着夜雨的清凉气息。她没反应过来,已经在他怀里。她整个人呆掉,保持着刚才的僵硬动作。他温暖的手指捧住她的脸,把垂落的长发夹在她的耳后。虽是黑暗中,她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无处可逃,垂下眼帘。他的吻就在这时候落下来,像一场春雨,温柔而绵密,浸湿她的额头,眼睛,脸颊,唇。她全身瘫软无力,就这样软在他的怀里。

无垠的黑暗里,只听见他有力的心跳,鼓荡耳膜。

终于推开他,向他挥挥手,轻轻掩上门,在那窄窄的缝隙里,看见他黑暗中闪耀熠熠星辉的眼睛。靠在门后,兀自心跳不止。

七月,饮鸩

男欢女爱是一条单行道,一旦走上就停不下来。拥抱,亲吻,再后来,就演变成彼此身体的纠缠。

她喜欢他从背后抱住她入眠,喜欢他轻轻亲吻她的面颊,喜欢他的时而温存缱绻时而狂野奔放。

窗外的槐花早已凋落,树上满是密密层层的蓊郁叶子。夏日凌晨的空气是清凉的,皮肤中渗出来的汗水被风干,两个人带着激情过后的倦意,并排躺在开满粉色蔷薇的床上,如同潮水退却滞留在沙滩上的鱼。黎明黛蓝色的微光里,两人深深凝望,似要把对方的样子刻进彼此瞳孔里。如此绝望。

他的手机响起。他倦怠地看号码显示,接听,简短地应答,却因了她在旁边,有微微的狼狈。她把脸转到一旁,清晨的冷冽空气吹进毛孔,身体微微颤抖。

他跟过来,对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在晨光里很明亮,眼白有一种接近婴儿般的淡蓝色,看起来泫然欲泪的样子,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拭,才发现只不过是因为她眼睛太明亮罢了。

挂了电话,他把她紧紧拥进怀里,用唇去亲吻她星星一般的眼睛。没有其他的话说。诺言,永远,爱情,都是太容易破碎的东西。她把他的手掌打开,看着那一条条纠缠的曲线,企图辨认哪一条代表她自己。爱情是饮鸩之欢,是爱上一个不会属于自己的人,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她见过在清晨给他打来电话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很精明的样子,善于掌控局面,以让潜在的竞争者知难而退。可是,她见到那女人却坦然得仿佛一切都未有浸染。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也许自己始终觉得那只是彼岸繁花罢了,因此可以置身事外。

只不过仍然贪恋毒酒滋味,把每一天都过成最后一天。把和他一起的时光,变成云端的天堂。

九月,离歌

收到他信息的时候,无线电里正播放那首伤感的《离歌》: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忽然就有点慌,像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信息只有五个字:我要离开了。

她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下,看着下午金色的阳光倾泻在那些古老的青砖上。再把那条信息看一遍,然后轻轻按下删除。

他终于是离开了,单位里很多人去送他,她也在内。神情坦然,笑容明媚地向他挥手作别,她看到他隔着人群在妻子身边看着她,眼睛漆黑,看不见底。她想起那次他在人群中问她,朝弦,你幸福吗?她把手放下来,忽然喉头干涩,很想上前去问他,你幸福吗?然而只是默然回身,朝着大厅内的楼梯走去。玻璃帷幕上,映着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毫无留恋。

她摊开手掌,再握住,再摊开,发现无论握紧还是松开,不过一无所有。

那么,那些春雨一样绵密的亲吻呢?那些黛蓝色的晨光呢?那个人温暖的手指呢?它们是真的存在过吗?

日子依旧过下去。一切就像河里的细沙,有的被流水带走,又有新的被流水带来。依然和那些年轻同事聚会,百威,蓝色烟雾,年轻女孩的眼泪。理想,空虚,迷茫,失去的和得到的,话题恒久不变。

凌晨一点,幽暗的酒吧。喧闹的音乐声中忽然浮现一个声音,朝弦,你幸福吗?

惊惶地转过头去,发现并没有任何人。她想,是产生幻听了。

手机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振动。掏出,看到屏幕滚动,一行行字跳进眼帘:我想念那些清冷的蓝色早晨,想念你明亮的眼睛。此刻我一个人在外地宾馆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满脸胡茬。很累。很想念你。

她读了又读,眼眶有温热湿润的感觉。这会是幻觉吗?可是一切都会消失,就像存在电脑上的文档,只要按下Delete,就会只剩一片空茫,仿若不曾存在。

她想起某个淡蓝色的微曦早晨,她曾打开过他的手掌。那些纠缠的纹路,最终渐渐淡却,没入命运的褶皱里。无论再深刻的纹路,都无非一样结局。

她最后一次读那些疼痛的文字,按下删除键。屏幕上,一片空茫。一切像幻觉一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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