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烤红薯

时间:2022-09-20 09:12:43

半个烤红薯

秋天白露刚过,儿子就把我从乡下接到城里来小住。

这天,我接孙子放学,路过金桥农贸市场,远远的就闻到扑鼻的烤红薯香味。孙子缠着我说:“爷爷,我要吃烤红薯。”我说:“烤红薯有啥好吃的。”孙子不依,拉着我径直走到烤红薯摊前,我说:“爷爷不吃,你就挑个小的自个儿吃吧。”

孙子说:“爷爷,你先尝一口吗?”我说:“你吃吧,咱们农村也有这物。”

烤红薯啊烤红薯,不是我不爱吃,实在是你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令人伤痛的记忆。

我是河南人,家在豫西南的一个小山沟。1968年,我刚高中毕业,村里同族的四爷说我算是个“文化人”,就让我去村部的小学教书,因为四爷是村长,代表村“革委会”,一人说了算。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们在政治觉悟上天天搞“斗私批修”,在生产上搞“亩产万斤”,浮夸风闹得粮食十分紧张。

我教的是三年,学生都是左邻右舍的孩子。就在我教书的第二个学期,村里遭受了自然灾害,家家户户没有吃的。当时村里有一块三亩多的山坡红薯地,正好孩子们上学路过,村里派人专门照看。

清秋的一天,我和三个孩子一起放学回家,走到半路,其中一个孩子突然问我:“老师,你想吃红薯吗?”我随口说:“谁不想吃。”谁知两个孩子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掏出五个红薯。我立即严肃地说:“红薯是集体的,怎能随便偷,要让人看到,还了得。”

孩子们一脸苦笑,他们不懂得这个社会是怎么了,只知道饿了要吃东西。

孩子们怕被人看到,不敢把红薯带回家,扔掉又太可惜,就央求我说:“老师,干脆找个偏僻的地方,把红薯烧吃了再回家吧。”我一听,也只有如此。于是,我和孩子们跑到一个小山坳,捡了些柴,开始烧红薯。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红薯只有半成熟,孩子们就把红薯从火里扒出来吃。一个孩子从火堆里扒出一个红薯递给我,我再三拒绝,孩子们不依,我只好接过红薯,吃起来。

吃了不到一半,突然,四爷从村部开会回来,寻着烟雾走到我们跟前。

四爷见状大发脾气,冲着我说:“我让你教书,你却带孩子来偷集体的财产,从今儿起,你就不要教书了,村里与你划清界限。”我给四爷解释,可他坚决不相信。我说:“四爷,不管是谁弄来的红薯,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放过吧,再说咱们族上还没出三腹。”四爷一脸怒气:“你是你,我是我,谁跟你这样路线的人是同族。”

下午,村里召开村民大会,主持会议的四爷先宣布了我的“资本主义黑五类”成分,然后一个眼色,六个红卫兵就把我押到台前,用事先准备好了的纸糊的高帽子戴到我头上,两尺多长的高帽子上写着“无产阶的敌人”,然后让我和村里的几个地主、富农成分的“黑五类”站到一起,向群众“认罪”。

我眼里掉着泪,心里滴着血。

我还连累了父母,我们一家成了全村批斗的重点。从此后,村里每逢开“斗私批修”大会,我和我父母就被红卫兵不是用绳索捆绑,就是背着石块“游乡”。

1981年秋,我背负了十多年的“黑五类”成分终于被彻底。

我看着孙子尽兴地吃着烤红薯的幸福劲儿,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人生如白驹过隙,回想过去那个激情的年代,看看活在当下的今天,愿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永远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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