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镜头关乎青春与成长

我坐在门前广场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周围广场鸣着汽笛一圈一圈飘过的汽车。已经是初春了,梧桐树还没有发出新的叶子来。耳朵后面有大片大片的乌云肆意地招摇,一场大雨正在以一种焦灼的姿势酝酿。

我跨上单车,沿着圆形的外延做起不规则的离心运动。广场周围的樱花长势正好,锦簇的,仿佛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缕白纱。风吹过来,我看到有一片花瓣在我的眼前旋转着下落。优雅的姿态,像平静海面上泛起的波浪。

我在一盏发黄的路灯下面停下车,细细端详那片无心闯入的花瓣。在那细微但轮廓分明的脉络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正悄然开放的青春。

也像那枝丫上的樱花,短暂盛开,但美丽悠长。

一月里下着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镜头一:那一刻我们心意相通】

高一的自习课总是绵延而舒缓,一节接着一节,像永远流不干的河。夏日午后最后的一点残喘送来更多的无聊与慵懒,和刚认识不久的同桌一顿山聊海唠仍觉得不够尽兴。我抬头看前座D,一个有着和我一样黑色短发和笔直背脊的男生,始终低着头在白纸上记下一些零碎但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捅捅他,“是什么?”

“一些歌词。”

我第一次听到他讲话,好听的男中音,仿佛有着梧桐树干原始的亚麻颜色。

“我也喜欢听歌,这样吧,你把最喜欢的歌词写下来给我,我把最喜欢的歌词写下来给你,算作是彼此了解吧。”我接下话头。

“嗯。好。”他转过身子没再答话。

十分钟后,他转身递过一张纸条,亦从我面前取走一张。

我读到那上面的文字。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这时亦转过头,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睛正迎上我失措又惊喜的脸。因为我的纸条上写下的也是刘若英的这首《原来你也在这里》。

只是我忘了告诉他,我有多么地相信缘分。

【镜头二:同桌手机记录下的瞬间】

体育课下课的教室门口,我从操场上满头大汗地回来,D从自己的座位安静地走到前面。我们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排列在黑板旁边的饮水机前,同桌拿出手机,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我们从来都是这样。很多的默契,很少的交流。维持着一份平淡似水的友情。

只是我从没有想过也不曾希望过,这样一个平凡而简单的瞬间,会被我铭记得这么久。

甚至更久。

【镜头三:冰冷的实验室窗台】

期末考试没有看到D。

我前面的位置空荡荡的,前座的前座费力伸着胳膊隔着一张桌子给我递过试卷。大家都在妒忌因为小小的发烧或者肺炎轻而易举逃过期末考的D。

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响起,一群一群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鱼贯出考场,回到各自的班级。E和F在黑板前面大声讨论着物理选择题答案。同桌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和我商量着明天一起去中心淘碟,买一张蔡依林的新专辑。

都是满心的欢喜。

讲台上制止嘈杂的掌声拍马赶到。教导主任让我们大家到隔壁的实验室去,随便找地方坐好。我坐在内墙里突出的一截窗台上,一转头就望见满眼的日光。

然后我听见主任低沉的声音,吐出一个我从不想去主动相信的句子。

我们的D同学,在期末考试前一天,心脏病突发……

我感到刚刚喜悦的神情凝滞在脸上,僵硬得化不开。空气在那一刻仿佛被抽空,一切尘埃在主任没有任何语调的陈述中被固定。

气流忘记了流动。

世界在一瞬间,安宁。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从那个冰冷的窗台上跳下,也忘记了是怎样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的家门。只是至始至终都在产生一种莫名真实的幻觉。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仍会坐在我的前边。

【镜头四:大门外站立的少年】

出殡那天我跟着一大群人挤着面包车来到郊区的火葬场。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害怕那些生离死别的场面离自己太近。白色丧服下的及膝棉袄凝固住冰凉刺骨的温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里站立了多久。面对那样顽固的现实,任何粉饰出的坚强都显得那么地牵强。我终于放肆地哭出来,为那一点与他有关的却只能用来珍惜的回忆。

我知道,从那之后,我们踏上的两条路将永远不会再有交点,但我仍会拿着D抄给我的歌词在他的墓前轻轻哼唱一首《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有谁知道呢,那年的一月,那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曾在我心里下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四月初春温暖如歌的日光

【镜头一:那一世界的春暖花开】

春光回转,桃花染粉了整条甬道。和暖的微风让我想起宋朝诗人的句子,吹面不寒。我站在一棵繁茂的垂柳下面,柳叶低过下巴底下刚刚落户的胡须。我参悟着佛经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句子,感觉到春天真的是属于一个争奇斗艳的季节。

欢喜的学生在操场上奔走相告,校园课本剧大赛要开始了!听说文科班要演《茶花女》,正在海选女主角呢。

我自告奋勇地承担下了导演的任务。信心满满地选定了剧本和需要的角色,准备投入一场绚丽的演出。

哪里知道呢,以为只要是想了,就一定会实现。以为只要心中计划好了,一切就会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

我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旁边的缝隙里窜出一棵狗尾巴草,毛绒绒地在空气中舒展。那一刻,我看到了。生命呀,我正努力为你记下一个很有分量的注脚。

【镜头二:主席台后飘过一阵急雨】

笠拿着稿子在一片草丛前面来来回回地走,我们的小旁白蕾蕾蹲在一旁心事重重地摆弄一片叶子。阳光投影下来,划过操场主席台的檐顶。画面在笠的某一次抬脚和蕾蕾指尖拨弄的瞬间被铭记。

我将剧本锁定在《警察与赞美诗》,蕾蕾略带童声的发音很融洽地接合着故事的脉络,笠在暖风中却总也找不到苏贝落魄冬夜街头的感觉。

笠握着被卷成圆筒状的剧本失望又无奈地对我说:“杨导,你骂我吧!”我那时心里暗想,用心如笠,总该会是有所回报的吧?

有一天的傍晚,主席台后突然飘过一阵急雨,伴着四月的风灌进笠单薄的衬衫里。那一刻,他找到了感觉。

【镜头三:看台上的相机闪成一片欢声笑语】

屏幕拉开,笠躺在舞台中央的长凳上颤抖着身体,反复变换着姿势。然后扔掉盖在胸前的报纸站起来说:“这儿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看来我得设法进监狱,那里一定会暖和得多。”

掌声与笑声从这一刻起再没有停止,我站在台下轻轻地微笑,暗暗赞叹笠真的可以将那个晦气多霉运的形象演绎得那样惟妙惟肖。

我在台下有着与笠在台上同样的紧张。我听到从耳麦里传出的他沉重的呼吸声。但淹没在四起的欢笑声中,早已不容分辨。

聚光灯打在笠的身前,他双膝重重地跪地,张开双臂祈求上天对他无知行为的宽恕。那一刻,会场里响起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掌声,照相机亮成一片,粼粼闪闪的像四月里洒在海面上的温暖日光。

【镜头四:领奖台上那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又站在了宽大的舞台上,我的心跳可以媲美摇滚乐团里的鼓手。

老师宣布我们的剧目是一等奖。

我突然抱起蕾蕾腾身转了360度,话筒里的余音还在耳边没有远去。我听到黑黑的看台下面喜悦高亢的尖叫。窗帘的间隙里洒进一点阳光,照在侧脸上,让我感知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结。

五月里的一天,我们几个狂吃了一顿必胜客,坐了半个多小时海盗船。逆着海风大喊苏贝你这个倒霉蛋,然后一起扑倒在沙滩上。那些付出之后收获的欢乐或许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我打开家门,一株合欢树不安分地探进几片细密的叶子,让我遇见了一树的芬芳。

九月夏末的一抹记忆微凉

【镜头一:微风阵阵,杨柳青青】

我坐在夜自修的教室里无所事事地发呆,期末考试后仍要留校自习的消息同时送来一份失望与慵懒。我与窗台上的植物无聊地对视,在某一个抬头的瞬间我的瞳孔捕捉到一个彳亍而过的女生。

我只记得一个侧脸,月光照下来有好看的弧线。她的发线笔直地垂到肩膀的位置。走路时微微含胸的样子让我想起童话里的公主,美丽而脆弱。我望着她最终离去的背影,竟如此分明地感受到一种莫名急涌的忧伤。

草丛里的一点虫鸣和着她的跫音残留在我的耳际。窗外杨柳青青,它不知道我的心里正刮过一阵微风。

【镜头二:墙外阴冷,墙里安宁】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周湘帘,是隔壁班的女生。

我来到她的名为槲寄生的博客。纯黑的界面像瞬间低垂下来的夜空。只有一盏老旧的路灯,昏黄投影下的空间里坐着一个女生,长长的头发盖住半张面孔,脚下撒落了一地的蔷薇。

她的忧郁被如同背景一样冰凉的文字无数倍放大,我感到自己的心在下一刻就会被冻碎。那张名为安宁的专辑里的音乐舒缓而空灵,似乎通往一个我不曾知晓的国度,无由的泪水在眼眶里就要滑落。我鼓足勇气在留言板上敲上文字。我渴望守护你的忧伤。

她在漆黑的主页里回了话,你能给我快乐吗?

是我必须用反白才看得清的字迹。

【镜头三:清辉欲落,芙蓉花洒】

我握着她的手坐在校园里唯一的一棵芙蓉树下,我看到她的一双黑夜一样的眼睛,似乎有海子的诗中想要寻找的光明。

她讲给我她的家庭,她有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爸爸,她说他在妈妈怀孕的时候背离了她。她说妈妈坚持生下了她,一直都没有后悔过。我看到她弯眉下的双眸,在月光下,晶莹。我轻轻用右臂环住她的肩膀,低声告诉她我喜欢你忧郁的气质。一朵芙蓉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粉色与黑色若有若无地过渡,是脱离现实的美丽。

她的名字是妈妈取的。

湘帘,相恋,多么相似的发音。

【镜头四:雨冷屋檐,咖啡仍暖】

我们坐在槐花街12号A座的一间咖啡屋里,初秋的晚风顽抗地阻挡着盛夏贮存的余热。九月微凉。

“你根本给不了我快乐。”

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有一些颤抖,我又一次看到她哀伤的目光,夹着大把大把的失望,落进我的瞳孔。我看到她甩开发线离走的背影,大雨顺着没有撑开的伞骨滑落。她的长裙贴在小腿上,头发里闪着忽现的亮光。我透过被注成水幕的落地窗户看到她模糊的身影,竟不知是在靠近还是在远离。

满天满世界都是雨。

我终于感受到彻骨的冰凉。

【镜头五:湘帘垂地,悄无人声】

我们如同所有毫无个性的结果,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某一个大雨的深秋夜晚,我想起她在芙蓉树下闪过的那个带着美好憧憬的眼神。我突然明白原来爱情是要相互给予快乐,而不是彼此守护忧伤。她需要的只是我的一个微笑或者一些令她捧腹的话语。而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是我夸大了那些本非那么重要的忧郁感觉,于是彼此都不快乐。

我感觉到我的心在以一种碎裂的方式成长。

而我的湘帘最终垂地,四野悄无人声。

我坐在时尚粗粮店里享受着一份红豆马蹄糕,并一同欣赏着我曾经流过的青春,舌尖感觉到甜甜又滑腻的味道。

青春有的时候就像一份粗粮,表面粗糙但仍需要细细品尝。

我们总是很小心地踱着青春的步子,生怕一步走错便从此万劫不复。

其实不是呢。

时光悄悄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一点擦痕,又带走一些。也总有一些片段是关乎青春的痛与忧愁。那么做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也是温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