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火灾:一个“弃婴王国”的消逝

时间:2022-09-20 04:14:54

兰考火灾:一个“弃婴王国”的消逝

“小孩一走,跟拽了我的心脏一样,闭上眼脑子里都想的是我的孩子在火里。但小孩交给公家也好,交给公家不受罪,只要是不受罪,能让我經常看看就行,因为都是我一点点养大的。”

失火

袁厉害的家位于兰考县人民医院南侧的后街,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从外面的马路上进到她家,需要經过3个胡同,最宽的胡同有五六米长、四米左右宽,最窄的胡同有六七米长、一二米宽,还是个死胡同。她的两层小楼夹在两侧房子中间,在死胡同的最里面。

袁厉害一共收养了18个孩子,这些孩子平时都住在这二层楼里。2013年1月3日晚上,袁厉害把其中两个婴儿带到儿子杜鹏家里照顾,杜鹏家离袁厉害的二层小楼不到百米远,当晚,她也住在那里。

袁厉害的大女儿杜鹃告诉记者:1月4日早晨6点多钟,帮袁厉害照顾小孩的老太太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待会儿要去医院做点临时工挣钱。袁厉害同意了,老太太做好早饭,安排十几个孩子吃过后就离开了。不到6点半钟,袁厉害起床,套上棉袄,回到自己家。除了腿脚不方便的8个孩子外,她每天都要骑着电动三轮车送另外8个孩子去上学。把孩子们送去学校后,袁厉害在城里办事,白天,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待在家里。

杜鹃说,早晨7点多钟,住在马路斜对面的她和爱人郭海洋骑着电动三轮车送5岁的侄女上幼儿园,送完小孩是8点钟左右,回来路上他们在三姨袁红英的早餐摊上喝了胡辣汤。吃过饭他们回家,走到离家两三百米的桥上,看到了母亲家方向冒出浓烟。“我当时心想,可别是小孩那块着火了,就跟郭海洋说,他说可能是医院烧锅炉的烟。”杜鹃说。两人骑着电动车到了胡同口,确认是母亲家的二层小楼着火了,“我看见几个邻居,就招呼他们去救火。家里水管冻住了,没有水,救火的人拿着盆、锅、桶到我们邻居家去接水。”

杜鹃说,她怀孕5个月,被邻居们拦住不让进。“我只能去找人帮忙。奶奶前两天去世了,我爸我弟弟他们都回河北老家奔丧了,家里没有男人。我给二舅打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又打电话告诉我妈,家里着火了。后来又跑去我三姨的早点摊,看见我妈以前收养的松松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就告诉他家里着火了,水管冻住了,因为早点摊存着水,松松和三姨夫把水桶搬上三轮车,骑上三轮车就往家里赶。”

郭海洋告诉记者,他是第一个冲进客厅的。“火是从客厅开始着的,烟特别大。我担心小孩,就把院子里一条棉被浇湿了披在身上冲进客厅,烟太浓了,什么都看不见,呛得受不了,进去几分钟就不得不出来。”帮忙救火的邻居陆续赶来,打了消防电话,手忙脚乱地泼水灭火,成效不大。“火烧得挺大,从客厅都烧到一楼后窗了,沿着楼梯往二楼蹿,烟都是黑色。什么都看不见,也没听见小孩哭,就好像房子里没人一样。”袁厉害的一个邻居王芳告诉记者。火逐渐烧到厨房,松松到了后,看见厨房火势不大,就冲进去找到小十抱出来,这是在这场大火中唯一被救出来的孩子。“我再想进去的时候火就大了,根本进不去。”松松告诉记者。

8点40分,消防车赶到,但里面的胡同过于狭窄,消防车只能停在外面,消防员把水管一根根接起来,一些帮忙救火的邻居从胡同里出来。“我们得给消防员腾地方,不能耽误人家救火。”撤出来的栗春玉告诉记者,她回到了自家位于马路边的门市楼里,看见袁厉害边哭边跑进胡同。王芳说,袁厉害一到家门口就要往火里冲,被人拉住了。“她就在外面一直哭喊着叫‘五孩’、‘五孩’,撕心裂肺的,看着可怜。”

9点10分左右,大火被完全扑灭。除了被救的小十被送到开封市第二人民医院、暂时保住生命之外,房里的7个孩子里有4个当场死亡,另外3个送往医院的过程中也因抢救无效死亡。消防人员说,7个孩子都是窒息而亡,最小的男婴只有7个月大。

猜测

记者赶到火灾现场时,马路上停着五六辆警车、消防车和勘察车,进入袁厉害家的胡同被当地警方拉上了封锁线,三四名警察把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即使是袁厉害的家人也不能例外。房子里烧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从外观看,后墙被浓烟熏得发黑,后窗玻璃也全烧掉了。事故原因还未公布,围观的老百姓窃窃私语,小心翼翼地讨论着这场大火以及与袁厉害有关的话题。

1月4日下午,袁厉害就被当地公安机关的人带走调查。郭海洋放心不下受伤的小十,跟着去了开封医院,当晚也被公安局叫回兰考接受调查。

得知家里着火,杜鹏和弟弟杜明1月5日就从河北老家赶回兰考。面对记者,杜鹏眉头紧锁,一脸愁苦,声音低沉沙哑,话不多。杜鹃则坐在沙发上,反复讲述火灾当天的情况,说到激动处,委屈得大哭起来。“有一个人说是俺妈自己放的火,说她为了出名!俺妈对这些小孩跟自己亲生的一样,有点好吃的东西都惦记着小孩,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平时小孩不听话了,让我管,我刚开口,就嫌我声音大。这次奶奶去世,俺妈都没回去奔丧,说怕是她一走没人管小孩。”杜鹃哭得说不出话,停了一会,抽泣着说,“没有证据,凭啥说是俺妈放火?”

郭海洋对于火灾的发生也非常意外,他怀疑火灾是电暖扇造成的。“家里不烧煤,因为怕烧着小孩,取暖靠一部空调,还有电暖扇。一楼的卧室里有电视,小孩放学回来以后都去那看电视,所以空调和电暖扇都放在那。但是平时小孩上学以后,留在家里的小孩也到客厅里玩,有可能是他们把电暖扇拖到客厅里,不小心着火了。而且卧室也没着火,不太可能是空调引起的。”郭海洋告诉记者,客厅里的木料很多,本身就容易着火,房子里也没有任何消防设施和消防通道。“一楼楼梯下面还有个木门隔间,里面放了些小孩的衣服被子,都是易燃物。所以,如果火烧到那个隔间,之后还会顺着楼梯烧到二楼。”

兰考县没有集中供暖,普通人家里冬天取暖一般都要依靠电暖扇。“我们都用电暖扇,人不在家的时候电源肯定是切断的,但是袁厉害家从早到晚都有人,冬天这么冷,家里孩子也多,电暖扇得一直开着,可能不太安全。”栗春玉告诉记者。

两层楼里的生活

郭海洋告诉记者,那房子,从胡同进大门,院子的一侧是个单独的卫生间,另一侧是连在一起的厨房和卫生间。每层楼都有一个客厅和一大一小两间卧室。“一层的客厅有两个沙发,一个木板床,还打了一个地铺给婴儿用,没人照顾的话,他们就可以在地铺上玩,摔不着,也免得尿床。大卧室里有一两张上下床,一两张平板床,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一台空调,小卧室里还有两张上下床。二层的大卧室里堆放着别人捐赠给孩子的衣服棉被,小卧室里也有两张上下床,床都是木制的,是别人捐赠的。大点的孩子住在二楼,小一些的住在一楼。不上学的小孩腿脚不方便,一般都是在一楼的大卧室或者客厅玩。”

问题是,袁厉害并不是每天都跟她收养的孩子们待在一起,白天她要出去看摊位做生意,她不识字,对自己挣钱花钱没太大概念。郭海洋粗略地算了一下,告诉记者,岳母开在医院门前的摊位每个月能挣一两千块钱,小孩的低保是每个月六七十块钱。“低保是近几年才有的,好像是每个季度领一次,一共4000多块钱。她还常去商店里赊账买奶粉、尿不湿等等,我们做子女的常常贴补她,隔三差五给点钱,或者做了饭送去给小孩。”此外,袁厉害还通过当中介挣钱。“比如说有人要租房子,找到她,她赚点中介费。”她的朋友李秀告诉记者。

养孩子花销并不小,上学的8个孩子每人每月交一两百块钱,中午就能在学校吃饭,而留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依然需要人照看。但是,大部分时候,袁厉害没空回去,她花几百块钱雇了一个老太太,几乎每天都会到家里为孩子们做三顿饭,照看孩子吃饭。

附近的邻居告诉记者,他们經常看到袁厉害收养的一些孩子自己出来玩,或者去杜鹏和杜鹃家里串门,也看着他们跟着袁厉害去超市买东西、坐在她三轮车后边去公共浴室洗澡。“条件是比较艰苦,但是社会上也有一些人过来捐助,送衣服啊奶粉啊。邻居家做饭会捎一些给小孩,自家孩子的衣服不穿了也会给袁厉害拿回家。她收养的孩子穿着打扮虽然比普通的孩子差一点,不够干净整洁,但差别也不是太大,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的。”王芳说。而栗春玉则告诉记者:“袁厉害对孩子们很好,来我店里给小孩买厚袜子、手套,从来不给自己买东西。今年刚入冬时候,她来买电暖扇,问我哪个暖和,这不都是为了给小孩过冬嘛。如果不是袁厉害收养了这些孩子,恐怕他们早都没命了。”

收养与安置

7名儿童在这场大火里丧生,再度引发对袁厉害收养问题的讨论。

从1989年袁厉害在县人民医院门口摆摊捡到了第一个孩子开始到现在,已經过去20多年,袁厉害曾说,自己连生带死带送人,先后一共收养了100个孩子。兰考县没有福利院,很多人捡了孩子直接送到她摊位前,袁厉害以前也说过,送到自家门口的小孩她也不能看着不管,就想着能让他们活命。而大火后,兰考县的民政部门先是认定袁厉害“非法收养”,后来改口称之为“私自收养”。对此,很多人不理解:之前是怎么管理的呢?袁厉害收养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不合法了?“今年还有好几个警察送小孩给俺妈,不合法的话,警察为什么要送来?”杜鹃问。

1月4日之后,杜鹃和家里其他人就再也没见到孩子们。杜鹏家里的两个婴儿当天晚上就被开封市社会福利院的人接走,去上学的8个孩子也没再回家。当天傍晚,兰考县民政局的人直接派车到学校里把8个孩子都接到了县救助站,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李天培告诉记者:“车送过来的时候,小孩虽然都穿着棉衣棉裤,但是看着还是有点单薄,也不太整洁,衣服上脏脏的,有的地方磨损了。我们给8个小孩都买了新棉衣新鞋子,工作人员从里到外给换了衣服。刚来时候有几个小孩哭,说要找妈妈,我们哄着,半个多小时后好了点,就在院子里跑着玩。毕竟是孩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也觉得新鲜。”8个孩子在救助站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兰考县民政局的人就开车过来把他们接走。“民政局的人联系好了开封市社会福利院,把孩子统一送去福利院了。”李天培说。

1月5日13点多,孩子们到了开封市福利院,住进了专门为他们腾出的房间。房间里有粉色的墙壁、整齐摆放的小床、鞋架、液晶电视、空调、电暖器、加湿器,干净整洁温暖明亮。

“原来这间屋子里住了几个婴儿,因为这几个孩子要送来,我们把婴儿集中到另外一间房,这边的屋子就留给这8个孩子住,4个女孩住里屋的4张床,4个男孩睡外屋的4张床,晚上还会有两个值班的工作人员睡在房间里,24小时看护。”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王亚丽告诉记者,“5日下午我们就给每个孩子洗了澡,还给每人买了三套衣服换洗,准备了新棉被和洗漱用品,一对一地陪伴他们,进行一些心理辅导,希望他们能尽快适应这里。”

开封市社会福利院提前联系了开封市北环路小学,在住进福利院的第二天,5个智力正常的孩子就被送去了学校。“另外3个孩子有智力障碍,就在我们福利院的康复班里上课。”王亚丽说。记者到开封福利院的时候,正好碰上那3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在房间里画画,不时地笑起来,虽然交流不畅,但是走出房间,名叫鑫鑫的小女孩笑着挥手告别。15点半,去上学的5个孩子也被福利院的面包车接回,从表情和神态上看,情绪都还不错,福利院的社工陈龙把小女孩袁明艳抱下车,她搂着陈龙的脖子说:“妈妈,我今天在学校想你想得都快哭啦。”

福利院副院长葛晓莉不同意采访放学回来的5个孩子,理由是担心他们的心理状态。“你们可以看到孩子们下车时的笑脸,这个我们伪装不了。”当问及孩子们以后的安置问题时,葛晓莉告诉记者:“我们这里相当于一个临时安置点,至于以后怎么样,还要看上面领导的安排。总之,这些孩子在我们这里待一天,我们就管一天。”

1月6日凌晨左右,接受完公安局调查之后,袁厉害回到家,又因为伤心过度导致昏厥,早晨就被送去了兰考县人民医院,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身体状况不好,受到刺激后,高血压将近200毫米汞柱。而在回家前那天晚上,国内某通讯社采访了袁厉害,问及孩子的问题时,袁厉害说:“小孩一走,跟拽了我的心脏一样,闭上眼脑子里都想的是我的孩子在火里。但小孩交给公家也好,交给公家不受罪,只要是不受罪,能让我經常看看就行,因为都是我一点点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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