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演杨修说起

我自小酷爱蒲剧艺术，14岁进艺校练功学戏，且专攻老生行当，至今已从艺三十多个年头。期间经历了摸爬滚打，实可谓尝尽了酸甜苦辣，更有诸多的成败得失。但如何才能在舞台上成功地塑造角色，始终是我多年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标，也是我从艺以来思考最多的疑惑课题，至今在我脑海里还是没有清醒透彻的认识理解。直到近些年，我才逐渐有了新的感悟和认知。要说这些，还得从我三年前参加排演的蒲剧《曹操与杨修》谈起。

当初排演蒲剧《曹操与杨修》时，我所在的山西霍州蒲剧团领导是根据本团演员阵容，大都与《曹》剧角色对路的前提下，才决定将已是精品剧目的新编历史京剧《曹操与杨修》移植成蒲剧的。当时剧团请来了高水平的导演、音乐、舞美等主创人员，全力以赴移植排演。或许是我运气好，导演看中了我的形体和嗓音条件，立刻决定由我扮演杨修。

起初，虽说我内心压力很大，但又不想丢掉这难得的舞台艺术实践机会。于是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倾尽全身心精力，哪怕瘦掉十斤肉，也要演好“杨修”这个角！真乃“天道酬勤”，有付出真的就有回报！《曹》剧彩排上演后，我所扮演的杨修一角大获成功，并得到专家、观众的一直好评。更为欣喜的是通过扮演杨修，也使我较为深刻地领悟了作为蒲剧演员“塑造角色”指的是什么。

单就蒲剧版《曹操与杨修》而言，起初我在扮演杨修一角时，确实感觉力不从心。刚接到剧本就倍感陌生，说真的，杨修作为历史人物我却真的知之甚少，即便是导演通读剧本之后，我也仅仅知道，他乃古代聪明的读书人，曹操的部下而已。但我知道，若想演好杨修，仅此了解这些还远远不够，根本谈不上演好杨修。之前我们排戏，大多都是导演、老师的言传身教，说白了那就是“教戏”，甚至可以说是“比葫芦画瓢”，很少在体验人物上下功夫，即是抄写台词也是只抄自己的，从不管其他剧中人说什么、做什么，简直就是“我行我素”，何谈角色创造啊！但是，通过排演蒲剧《曹操与杨修》，尤其导演的反复通读剧本、分析剧情、人物剖析等环节，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此刻我才知道，要想演好杨修，必须得读懂读透杨修其人，不然要想演好杨修那就是空话。因为京剧版《曹操与杨修》中的曹、杨两个角色，它与以往戏曲里的人物大异其趣，若说是“两个智者的悲剧”似乎不大准确，但有人形象地这样说，曹、杨二人乃“两个刺猬的拥抱”，你还别说，这样听起来倒也生动而形象。通过反复琢磨与分析，使我对杨修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之后我便找来有关书籍及历史资料，反复仔细阅读，认真揣摩杨修其人。排练中，我不断求教导演、同仁，不断加深对角色的体验理解。通过对该剧整体与局部的把握考量，使我对杨修的人物形象蒲剧化总算有了质的飞跃。

作为蒲剧演员，面对自己所演的角色都有自己以往扮演角色的老套路，而我演杨修，既不追求“一腔震撼整个剧场”那单纯以声腔优势去征服观众，也不想用所谓的“绝技、绝招”去有刻意强化角色。我是尽可能地去理解、把握杨修的内心世界，使得杨修这个聪明过人的文者，与曹操极具权势性格的霸者，彼此之间的矛盾冲更为激烈，情感波澜更加高潮迭起，以此来打动了台下观众。我的全剧表演，始终注重杨修的内心体验，神态分寸尽可能追求妥帖到位。

纵观蒲剧《曹操与杨修》，实际是以曹操的“三杀”所构成的戏剧冲突为主线的。如“恍惚”中杀死功成复命的孔文岱，乃为“一杀”；借以“夜梦杀人得病”，逼得其妻自刎，当为“二杀”；不用说，“三杀”即以扰乱军心罪名才把杨修推上了断头台。咋看“三杀”似乎都是曹操在主导，其实，一步步逼得杨修层层暴露自己动机行为与情感状态的却又是杨修自己。我扮演杨修另有所悟：如此前我扮演《铡美案》中的韩琪等角色所形成的表演套路及表演技巧，用在塑造杨修一角上，任何技巧和套路都是用不上的。我在“三杀”之情节中的尽力展现，均是达以相关故事、情节、人物巧妙有序的全新创造，由此才立出杨修之“象”，尽达杨修之“意”。

导演之所以看好我扮演杨修，不单单因为我嗓子好，扮相清秀，也非我具备抖髯口、甩水袖、耍帽翅等潇洒娴熟，关键看好我唱腔吐字清晰、气质接近，加之身材形象更接近杨修，对于观众来说，更具想象力、感染力。或许是我三十多年舞台实践积累的点滴优长，我的自身条件也算小小的优势吧，正好扮演塑造杨修这一角色派上了用场。尤其在“三杀”的戏剧冲突中，较好地发挥了我在蒲剧演唱方面的见长。仅以第四场曹操府后花园的那段唱（花腔慢板）为例：“青天外白云闲风清日朗，洛阳红绕回廊阵阵飘香。处乱世遇明主欣喜过望，酬知己哪顾得日夜奔忙”，我凭借唱腔的委婉魅力，形象生动地展现了杨修那深明大义等待孔贤弟凯旋归来，而自己却心甘情愿、日夜劳苦的内心境界。再说第七场与曹操之女的情感纠葛，大段的散板加苦音“只说是同床异梦强聚首，万不料，将我的安危铭心头”，演唱该段唱腔时，我尽力控制气口，借以极具沧桑感的蒲剧唱腔特点，将杨修对善良女性的同情、自责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再把该段唱复杂多变的板腔调式交汇使用，处处显露出人物命运潜在的危难，同时也折射出杨修人生悲剧的苍凉、不测。除了唱腔，我更讲究蒲剧念白的贴切运用，譬如语气的阴阳对错，掷地有声的吐字规范，字字句句、字里行间无不融入着杨修的血脉喷张之情。特别大结局那一场，当杨修挺胸走向刑场，前后与曹操拾级而上台阶的那一刻，依然与其健谈“心里话”，同时进行着最后心智性格上的较量：“丞相杀死孔文岱时，你已有意杀我，此乃一也。你假称梦中杀人被我识破，你又有诛我之心，此乃二也。冒雪巡查之时，你还为我牵马坠镫，此乃三也。”杨修与曹操的大段对白，沉稳平静的谈吐意韵无不饱藏着霹雷闪电，舒缓坦荡的语速语气间无不显现出戏曲阴阳之道，再加上由笑声自然转化的痛哭声，曹、杨二人的良苦用心实为天地可鉴啊！戏到高潮之处，剧中人有血有肉的情感爆发，跃然凸显于舞台。难怪观众慨叹不已：杨修虽智慧超人，但却恃才自傲、聪明过度而难以藏拙的双重性格，却也造就了他“身死因才误”的悲剧命运。

恕我直言，虽说扮演杨修我是用心去塑造的，但我给自己的舞台呈现最多也只能打七分。记得前辈艺人常说“三分形，六分劲儿，心虽八，无意则十”。意思是说，即是你认为自己把角色演的已经很形象了，那也只能给你三分；动作准确到位、道白从容自然，最多给你六分；用心动情了，最多给你八分；而从容洒脱、自如娴熟则无意的感觉，如若达到了没有为表演而表演的境界时，那才方可给你十分！啊，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戏曲演员塑造舞台人物的至高境界，虽说我也这样做了，但还需坚持不懈、发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