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瓦尔特

时间:2022-09-19 06:03:29

30多年前,有一部影片震撼了整个中国,它就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它从遥远的东欧为我们的银幕上吹来了一股英雄旋风。从此我知道,除了杨子荣、赵永刚,万里之遥,还有一位打不死的英雄叫做瓦尔特。

后来,我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时,瓦尔特再次访问上海。在文艺会堂,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我,只能在人群中踮着脚远远地眺望我心中的英雄。下午举行的座谈会上,我竟然从服务员手上接过水瓶,斗胆上前为瓦尔特添了一次茶水,为此遭到一位干部狠狠的白眼。活动结束时,我挤上前想用自己省吃俭用买下的海鸥傻瓜机去拍张合影,不料被跟着瓦尔特身边狐假虎威的中国接待方随行者狠狠地推了一把:“小赤佬,侬想跟伊照相,脑子坏掉了!”可怜的我哪敢再往前,只好目送着瓦尔特高大的身影远远而去。

20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以中国电影代表团团长的身份出访塞尔维亚——那是我心仪已久的地方。尽管当年瓦尔特浴血奋战的萨拉热窝已与我要访问的贝尔格莱德分别成为两个国家的首都,但我还是要执意寻找,寻找我心中的偶像——瓦尔特!

当然我早就知道,这位著名演员的名字叫做日奥伊诺维奇,可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太拗口,我还是习惯叫他瓦尔特。没想到,抵达塞尔维亚的第二天,我们就被告知,瓦尔特会在下午与我们见面!

从午饭开始,我的心似乎已经飞到了瓦尔特身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保卫萨拉热窝”的旋律。贝尔格莱德的秋天是迷人的,贝尔格莱德秋日的午后阳光更是让人眩晕的,但这一切都无法让我迷恋,我只盼望车轮飞转,把我们快快地送到塞尔维亚影协,我要去朝圣,我要去拜一拜我心中的反法西斯英雄!

走进一幢在美国人飞机地毯式轰炸残存下的哥德式古老建筑,顺着我们小时候在前南斯拉夫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欧式木地板楼梯攀登而上。

瓦尔特还没来,塞尔维亚同行们端上来的诱人点心,在我这个酷爱甜食的人面前已显得多余,我盼望着楼梯口能够有一阵铿锵的脚步声,然后跳跃出一位游击队长。少顷,他来了——当年那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不见了,岁月把一位英俊小伙儿折磨成步履蹒跚的老人。稀疏的头顶取代了乌黑的头发,慈祥和孤单的目光里几乎很难找出瓦尔特的机警神韵。这是他吗?是驻扎在我心中30多年的游击队员吗?是!可又不是,我无法把眼前这位79岁老人和电影中飞檐走壁的英雄联系在一起。他还没跟我们说话,我已经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忽然有一种像儿子见到阔别多年的父亲一样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和老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哭了,他也哭了,跟我们一起去的导演和演员们也都哭了……那一个下午,我们的话语不停地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每次都去掐断,可不知为什么我希望老人能让手机自由欢快地“唱”下去,因为他手机中的彩铃声正是我们熟悉的“保卫萨拉热窝”的音乐!我特别想在我们两代人幸福相逢的缝隙间能再倾听当年电影的旋律,更何况是从瓦尔特的手机里发出的。老人是功勋演员,但他却永远不可能享受他曾经享受过的这一切。因为整整20年前,他曾经在银幕上为之浴血奋斗的祖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中南欧的地图上,多出了六个国家,分裂让他们这些曾经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阳光下的艺术家一夜间丧失了一切,包括待遇、鲜花、荣誉。他说:“我们的国家不存在了,我们的党不存在了,我们电影曾经的辉煌也不存在了,只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旋律永远驻留在了我们心里,而且,只有中国人民没有忘记我们,我很羡慕你们,你们电影人生活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多幸福啊……”

那天的会见是在饱蘸泪水的亲情中进行的,临别时,我再次拥抱他,可是我不敢看老人的眼睛,我觉得他像我的父亲,每次我回家乡探亲时,年迈的父亲送我返城的时候,总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目光。我想起多年前在上海给他倒水的那一幕,我忽然觉得我很幸福,我终于能跟瓦尔特这么近距离的在一起,可我又忽然觉得特别惆怅,此一别今生能否再见?

第二天,我和张骁、安一萌、袁霆、胡梦鑫、徐淑君驱车途径一座大桥,发现桥下有一些老人在那里摆地摊,我们一眼看到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卖手风琴,一番讨价还价,我们以相当于500元人民币的价格把老人身边那架1950年代产于苏联的宫廷式手风琴买了下来,可就当我们要拿走的时候,卖琴的老人深情地说了一句:“我能再拉一遍吗?”刹那时,一段熟悉的旋律从老人的指尖倾泻了出来。我们忽然觉得这琴的主人一定是位技艺高超的手风琴演奏家,或许是和瓦尔特一样的功勋演员,我们无法细问他,我们从他拉琴的感觉中分明能判断出他一定曾经在南斯拉夫的舞台上或录音棚里有过灿烂辉煌的年轻时代。可是,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也许为了一瓶不菲价格的劣质白酒,他把跟随他一辈子的琴卖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多给老人钱,他执意不要,他说:“卖给中国同志,我开心。”我想,我生活的这个和谐社会也许是这个手风琴最好的归宿,我毅然决然地把它带回了祖国……

第二天我们又经过那座桥,老人孤零零地站在桥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远远地望着卖琴老人,我觉得他又是一个瓦尔特——他们都老了,他们无力去保卫萨拉热窝了,他们的前辈鲜血算是白流了……

回国那么多天了,我经常会想起瓦尔特,想起跟瓦尔特一样的那个卖手风琴的老人。我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唱起那个我曾经唱过多少遍的歌:“啊,老朋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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