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唐布拉

时间:2022-09-19 06:37:57

人说,近处没有风景,我却是个例外。也不是我拥有孩童或天才一般惊奇的天性,而是因为我不认路。只要离家二三里,从某个目标坚定的大巴或中巴车上走下来,我就不知道何处是它乡了。开始还惊惶,像刚刚进了城的农民陈奂生。后来知道了打的,惊惶也就变成了惊艳。想想,才花了一、两元钱,推门下车就置身于和你完全无关的地方。道路延伸着陌生,那些高高挂着的招牌、那些来了又去的人流,那些临街开着的店铺哗地把门打开或哗地关上。这兀自的热闹和清冷对你都显得无关紧要,无关紧要的东西敞开去看就变成了风景,而关了自身痛痒就不见风景只是风物或人事了。于是在迷路的当儿产生出一种局外人旅游般的快意。这个时候想想那些计划周密,目标明确的旅游者千里万里火车轮船飞机的奔波,心里便生出些怜悯。旅游原本也是一种心情,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旅游者是带着自己这个包裹去的。而我的迷路却完全是局外的,在东游西荡中想想那些聪明到永远都不迷路的人,该是多么绝望啊。

但自从有了打的的方便,也就失去了问路的苦趣,而苦趣一但成为远景,远远望过去也就成了落日一样的风景了。

那确实是落日溶金的时刻,人畜都已归家,新疆的广阔大地上只停了我们一辆车和五个人――我们迷路了。

作为五人中唯一到过唐不拉草原的人,我除了尽力喧染唐不拉的美景外,对如何到达这一美景却一无所知。为了被自己花言巧语诱来的另外四个人,一路上最殷勤地问路的就是我了。有时汽车停在远远而来的干草车前,扬起的尘土和夕阳一起笼罩在赶车的维族老汉圆花帽和翘起的山羊胡子上。唐不拉?老汉挥起手来远远地一指。看我有些犹豫,他又坚定地朝同一方向一指。一路上,我们就这样被无数手指坚定地指向了前方。有时是树阴间挑水的维吾尔族小姑娘,有时是田垄间玩耍的小巴郎(维吾尔语:小男孩),总是朝着我们车头前后左右方遥远地一指,我们便似乎从那手指中闻到了飘渺的青草香。不同的是有人说需要走两天,而有人说只要走两个小时。我们于是陷入了完全的无知状态。同伴们过于相信我,没有带地图;而我觉得原本也是件简单的事:不就是坐车吗?坐着坐着就到了。如此便被那么多手凭空纵横地指着。渐渐地我开始怀疑,那么多人指向的唐不拉真的就是唐不拉吗?这一怀疑便不得了,连司机上次顺利地带我们到达的那片草原是不是唐不拉也显和得渺茫可疑起来。想起弗罗斯特的“金色林子里的两条岔道”才觉得自己一度酷爱的那首诗《一条未走的路》是把事物简单化了,这世界道路连着道路,岔道便也连着岔道,没有走的何止一条路?我们如何走向那唯一的一条路,或者也因为陌生老汉坚定地一指,就是走上了那一条路;或者还会像朋友诗中所写的历史:时常因为某一闪念/改变了方向,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如此一想,心中便有些醒豁:不就是要找个有草的地方玩吗――不就是玩吗?这样一索性,道路几乎是得意洋洋地要把颓丧的我们带到它要去的地方。只到车窗外闪出一大片绿,浸淫一样地远开去,在黄昏之光最后的摇曳里,草的气咪自踵至顶掀开我们,远远的树竖立着秋天的金黄、桔红和绿,在渐暗的天色里是那么明亮和黝暗,呼吸着它们自己……风过外,漫山遍野的野花在草丛中低俯,仿佛羞涩地要在草中闪出一条道路,让看不见的秘密羊群走过。风中的花香甜美而温暖,在草原上无边无际地飘荡着,不知道它们会飘向何处,飘向何处的幸福之乡――它们是带不上我们的。但或者它们可以带上我们的记忆,让我们在就要忘记时记起,这曾经有过的甜美,这芬芳,这无边无际的容纳与收留……

时至今日,我也不能确定那地方是不是唐不拉,但终于坐在草地篝火旁的我们都不加深究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方都长着草开着花不是唐不拉是什么地方,唐不拉不就是长着很多草会开花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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