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于承受的伤痛使世界变得灰暗

时间:2022-09-18 05:42:35

难于承受的伤痛使世界变得灰暗

一个雨幕低垂的上午,我作为援川的心理医生,在四川绵阳救灾点帐篷见到一个几乎被悲痛和恐惧压垮的孩子。这个孩子名叫胡小萌(化名),12岁,羌族女孩,腿部受伤。她躺在简易的床位上,情感麻木、拒绝沟通。她一直等待着、痴迷地奢望着她的爸妈――翻过山头来接她,但事实上她的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父亲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我看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心情非常低落。对身边的一切,显得漠不关心。她一直沉默着,也不睡觉。“我是唐山人,小萌,你就和阿姨交个朋友吧。”一句“我是唐山人”,迅速拉近了我俩之间的距离。也许是唐山大地震的共情,使小萌体会到我这个来访者的内心世界。我递给她纸巾,让她说出自己的悲伤。她用力地摇着头,十分恐惧,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遇难,心里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不想提地震,只想保持自己的情感麻木、呆滞的样子。

“小萌,地震时除了房子塌下来外,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残忍的画面,永远也忘不了,抹不掉,你却憋在心里不敢说。孩子,你给阿姨小声说出来吧……”也许就是这样的私语,让对方感觉到温暖。小萌极不情愿地说:“当时,有很多同学被压在废墟下面,血淋淋的。地震中,和我同班同岁的孪生弟弟死了,表妹逃了出来……我的外婆也死了……”她还没有说完,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讲述在痛苦中时断时续。孩子开始啜泣,接着,那种啜泣变成了痛哭。我说:“孩子,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把你内心的血泪都哭出来。现在你的脑子里有很多不安全的记忆,这些记忆是需要处理掉的。哭就是一种勇敢的丢弃,你能理解吗?哭吧,不用那么压抑,这么多天,你的父母音信全无,肯定很难受,我理解……”

经过大约15分钟的痛哭,我问小萌:“告诉我,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小萌抽泣着说:“阿姨,我感觉世界是黑色的。”我让小萌在纸上画出来,她在白纸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地球,地球上有一些歪歪斜斜的房子,还有一些孩子和大人被活活压死在废墟里边。她把未来一切的不确定因素,都夸大了。她的心灵被地震弄痛了、染黑了。

稍强的余震来了,我看着她惊恐的样子,仿佛我根本就不在身边似的。她不顾一切地大叫:“大地震了啊,地震啊!救命啊!啊,啊,我的腿不能动呀!”

我大声说:“小萌,别怕,这里是安全的!”她才慢慢缓过神来。小萌怯怯地说,自己不仅白天警觉性过高,到了晚上,还经常失眠,不到后半夜绝对睡不着。就算入睡了,也常常被恶梦吓醒,醒着时眼前还经常不由自主地看到地震发生时的可怕场景,而且对亲人的去世既伤心又内疚。

小萌头发很乱,身上灰扑扑的,我给她梳头,梳得很慢。孩子说:“阿姨,不是你刚才让我哭、鼓励我哭,我是哭不出来的。哭了,痛快了一些,可我还是觉得心很痛、很痛。”我掸了掸她身上的土,亲切地对她说:“如果你心里实在难受,你就撕纸吧,来叠飞机。来,让我们一起撕纸、放飞纸飞机。”我说:“撕纸就是撕掉苦痛,勇敢地面对伤害,而用我们手上残缺的纸叠成飞机,表示它虽然不完整但它仍可以飞翔。”在这个游戏中,我示意小萌每撕去的部分是带来负面情绪的地震事件,用残缺的纸叠出能够飞翔的纸飞机,放飞纸飞机的过程象征着放飞希望。小萌被这样的游戏吸引住了,渐渐转移了注意力,把目光看向屋外。突然,她自言自语起来:“我的弟弟……什么时候还能玩这样的飞机?”

看着孩子平静的目光里,更多的是茫然,我就耐心地问:“小萌,你不愿意更多去回忆弟弟,是吗?”小萌情绪失控地大喊:“你不要问了,他死得好可怕”。我小声说:“如果你想念弟弟,就试着给弟弟写信,可以吗?” 小萌:“不写。” “为什么不写呢?”“写了又能怎样呢,他都已经死了,我没能救他。我不想写。” 过了一会儿,小萌慢慢平静下来:“阿姨,你是我的亲人。表妹已经告诉我,我的爸爸在医院里抢救,我多么希望他能活过来呀!不管有多难,也要活过来呀,我等他。我要告诉他,有一位唐山的阿姨曾经帮过我。”

诊断:病因出在极度恐惧和悲伤

我与小萌的交谈过程中,她开始很“阻抗”,这很正常。应该说,短时间的心理干预是有效的,谈话过程中阻抗在减低,但之后还需要多次长时间地对她进行放松治疗和抚慰治疗。因为她有时沉浸其中、难于自拔,有时不敢正视、疑虑重重,这使得心理治疗十分棘手。可是,极度的恐惧和悲伤,是藏在心底的“毒药”。如果小萌不把心理上的这些阴影处理掉,将变成一个极为严重的心理问题。

像小萌这样的孩子,会把自己内心世界的极度恐惧和悲伤裹得很紧。对此,最好的心理疗法,便是先引导孩子正视这段苦难的经历,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哭出来。这样孩子的心扉才能打开,心底的“毒”才能逼出来。一味地安慰孩子,甚至说一些诸如“你是幸运的,你还有生命在”,“时间会治疗一切的创伤”之类的话,反而会令孩子产生戒备、疏远心理。孩子心底里会说:“你是在可怜我、训导我”,“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怎么会理解我的痛苦!”

大地震已经过去,医治灾民心理创伤迫在眉睫。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最痛楚的受难者恐怕就是孩子。他们本身稚弱、敏感,不曾经历地震的可怕,甚至不曾听说过地震。这种灾难的突然发生,那一幕幕恐怖的场面、强烈的惊恐以及失去亲人的悲恸,远超过了一个少年心灵所能承载的负荷。出现这样的情况,往往和他们看到特别惨的场景,最亲密的人死去有关,灾难之后必须进行及时、有效的心理危机干预。

地震带给孩子的恐惧感最大,有时甚至超过对于亲人的悲伤。对于那些心存余悸的孩童,情感的抚慰更是不可或缺的。有些孩子,可通过情感和话语能部分化解,而有些孩子必须使用放松疗法,才能帮助他们一点一点“环视”自己的内心世界。

有效的心理干预,就是给孩子以足够的安全感和亲近感,通过释放情感、缓解恐惧或悲伤的情绪。事实上,心理干预最首先的手段,就是及时的感情支援以及让人可以信赖的肩膀。对于处于极度恐惧中的孩子,必须有人去倾听、支持和关怀。在孩子身上,冷漠、不会表达情感的麻木症状,比表面的恐惧表现更严重,而心理承受能力相对较弱的儿童,就更容易出现心灵“重伤”。有些孩子,白天能说能吃能喝,看着很正常,一到晚上恐惧症就来了,缩在帐篷里发呆、甚至颤抖。

是的,身处强震区的孩子,最易患上重度恐惧症。重度恐惧症与正常的恐惧反应是不一样的。重度恐惧症是孩子一想起与曾经相关刺激的图景,就会产生过度的心理和生理的反应。

疏导:正确的心理干预该怎样做

在我与小萌谈话现场,为什么我总是鼓励她哭出来、说出来?这是因为,中国人在情绪表达方面比较压抑、委婉,平时劝人时也爱说“别哭、别哭”。恰恰相反,在此时,我们应该鼓励孩子表达内心感受及对死者的回忆,允许并鼓励他们反复地哭泣、诉说、回忆,以减轻内心的巨大悲痛,让幸存者把悲伤、痛苦,甚至是攻击情绪发泄出来,告诉他们这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反应,绝对不是软弱、不坚强的表现。我们国家在地震七天以后,设立三天的全国哀悼日,就有这方面的用意。

大家知道,大震之后的心理危机干预,必须实现悲情疏导,首先就是要让孩子尽力去回忆当初的情形,并逐步加深,然后让他们把堆积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这可减轻很大一部分压力。当然,我以自身在唐山地震中的实际经历同小萌交流,使她的心理状态产生了很大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孩子的情绪很不稳定,要适当地转移关注目标。有43%被调查学生表示害怕提及地震相关信息。武汉心理专家施琪嘉教授呼吁:少数记者、志愿者对获救人员的采访,要有节制。在心理疏导方面,如果孩子不喜欢撕纸、叠飞机,可以让他摆沙盘、玩象棋。还有一些不愿说话的孩子,可以让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贴在墙上,把悲痛写出来。总之多方法善意诱导,让孩子尽情释放出来,很重要。

面对地震受到心理伤害的孩子,一定不要歧视和居高临下。要从家庭亲友的角度,去关心与支持。须知,心理工作者的早期介入,可以极大缓解孩子的心理压力,使其产生被理解感和被支持感。特别对一些出现心理危机的孩子,要主动接近,从情入手,让对方信任你,表达出真实的情感,才可能对“症”下“药”。

除了给孩子提供宣泄时机,还要注意疏导孩子自我毁灭的情感和负性情感。对一些坚强的孩子,不妨采取“顺其自然、为所当为”原则,尽力让他们回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状态,让他们用心做事和学习,去淡忘地震的回忆。注意,在心理干预中,既要鼓励对方把难受的心情说出来,又要不断给予希望和传递乐观精神,使其看到光明前景。招呼孩子动起来,积极参与各种体育活动,这样可以有效转移注意力,而对于不善交流的孩子,则需要心理医生不断关照、帮助,其中最便捷的办法就是鼓励其拨打震区心理咨询热线。对于心事重重的孩子,要鼓励他(她)与有同样经历的同学交流,这样可以让孩子感觉自己并不孤独。如果孩子的父母均已遇难,心理工作者也应尽快帮助他们联络其他亲属,让亲人的关爱及时抚慰孩子受伤的心灵,这样将大大加快儿童的灾后心理重建过程。

家长(不一定是父母)、心理医生和相关人员,要善于促进受灾孩子的语言和肢体表达,孩子在游戏中演出灾难时的情境,鼓励并倾听儿童说话,允许他们哭泣,尽量不唠叨孩子。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强求孩子表现勇敢或镇静。有关亲人尽量不要在儿童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过度恐惧、焦虑等情绪和行为,多花些时间陪伴在孩子身边。对那些封闭的孩子,尽量握着他(她)的手或给一个温暖的拥抱,都会让脆弱的心理得到很好的支持。

(作者单位:河北省唐海县委宣传部)

终校/黄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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