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原子城”

时间:2022-09-18 04:09:09

国人都知道“两弹”爆炸是在大漠罗布泊,可有谁知道它的研制基地在哪儿?

当我们出访青藏高原的作家一行,登船漫游过湛蓝色的青海湖之后,本来是要沿青藏公路返回西宁的,但好客的主人建议我们去看看位于青海湖一侧的金银滩,更为诱人的是离金银滩几十里路的行程,便是中国“蘑菇云”(导弹和氢弹)研制基地“原子城”的旧址――今日海北藏族自治区首府西海。不用主人多费唇舌,我们立刻从青海湖驱车北行,直奔那块使人感到十分神秘而又让人回肠荡气的地域――祁连山南麓的“原子城”。

世界历史上记载着:中国于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在大西北罗布泊升起第一朵“蘑菇云”,两年零八个多月之后,中国的第一颗氢弹又研制成功。当时世人无法得知“两弹”何以会横空出世,震响在九天环宇;更不知道孕生“两弹”的母体,究竟在天涯海角的何处。直到1987年,研制基地全部撤离之后,世人才逐渐知道了这两颗中国的“争气弹”,都是在这个西海基地研制成功的。通过新闻媒体,国人进一步知道:这儿海拔三千多米,属于缺氧地区;由于地处大西北“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地带,一年四季中近二分之一的时间,是风雪覆盖的严寒冬季。1957年国防科工委把核武研制中心选择在西海之后,研制人员常年生活在帐篷和干打垒的地下住室(茅草与泥土搭建而成),其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可想而知。踏上这块土地,心里充满了对一代科学精英的崇敬之感。

更为令人感到惊愕的是,昔日这个带着神秘面纱的西海,今天竟然成了一座绿荫掩映和开满鲜花的城市。化剑为犁的西海,已摇身一变成了青海旅游胜地之一。如果没有展厅的资料和一些历史图像的提示,没有人会想到这儿曾是孕生核弹的腹地。我信步向绿荫深处走去,一座纪念碑出现在我的面前。此碑高约16米,与其他纪念碑的不同之处在于,碑身硕长并呈方柱形;充满寓意的是其碑身四周,围刻着有象征抵御外侵的盾牌和展翅欲飞的和平鸽;碑的顶端,不是尖尖地指向天空,而是镶嵌着原子弹形状的一个圆球。碑文上的几个大字“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究基地”,为当年在西海领导核武研究的张爱萍将军所题写。

这位主持核武研制的将军,曾在这儿留下如是的一则佳话:基地研制中心初建的日子,当地最好的住所是几座简易的红砖楼,张爱萍将军拒绝住进为他安排好的楼房,而是在帐篷中夜宿,让第一线的科研人员住进楼房。青海地处高寒地带,传说中张爱萍将军睡觉时,为了抵挡夜寒,怀里常常揣着一个暖水袋热身。多少年之后曾有记者询问将军:当年何以会如此苛求自己?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只为圆上中华民族的强国梦!” 这些美谈,像开在小城路旁的鲜花一样,芳香弥漫了整个西海。

笔者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曾垂询一位当年在基地服务的老者。他当年是基地的一个炊事人员,至今难以忘却当年的艰苦和神秘。说起当年的艰苦,他说居住在帐篷和干打垒的地窝子里,那只是小事一桩。他记忆最深的是粮食的匮乏,特别是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基地人员也和全国人民一样忍饥挨饿,青稞面的饼子常常填不饱肚子。后来,全国人民节衣缩食,给这里拨来上百万斤黄豆,青海的藏民、回民……赶来4万只羊,说是为了给高寒地区的工作人员体能 “增热加钢”。多少年之后,他才知道全国人民给这儿“增热加钢”,是为了“两弹”升天。

我询问老者:“当时,您不知道这儿是核武基地吗?”

老者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说不仅他不知道,从天南地北调来这儿的青年人,只知道是来建设西北草原。记得当时基地出的一张报纸,报纸名字就叫《草原工人报》,到这儿来就是建设草原呗!当然,有时他也感到神秘兮兮的,因为通往几栋红砖楼的路口,日日夜夜都有士兵值勤站岗;出入于那里的车辆,上面都蒙着厚厚的苫布;当时他只想到这儿可能是个重要的保密机关,根本没有往“两弹”基地上想。直到“两弹”在大漠爆炸成功,他奉命做一些好的饭菜,也没有想到这儿就是研制中心;他和伙房的同伴只想到这是庆祝中国有了“争气弹”了,而不知道这两个“争气弹”就诞生在他们的身边。说到这里,老者为我讲了一个自嘲的笑话:那是1966年氢弹成功爆炸后的一天,在餐桌上有一个科研人员为庆祝氢弹研制成功,便多喝了几杯青稞酒,在醉酒后说了句“你们大家也是‘争气弹’的功臣”,当时我们还认为他是发酒疯哩!这个事例,可以看出这儿的人有多神秘。直到基地快要撤销的日子,有关部门来这儿清理环境,以防留下“污染”时,我们才大梦初醒!想起那位科研人员当年不是在发酒疯,而是“酒后吐了真言”!我们却把真言当成了酒话听。这不是我们神经迟钝,而是当年的保密工作,让我们基地外勤人员根本没有想到这儿是“两弹”研制基地!你说,这事可乐不可乐?

我非常感谢这位老者。如果没有他的切身感悟为我领路,我对“原子城”的认知是抽象的――他的这番话语,让我得知小城的经纬之中,蕴藏着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昔日,西部歌王王洛宾在这座小城生活期间,曾写下浪漫动人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是张扬西北边陲人性之美的篇章;而“两弹”在大漠腹地的鸣响,是一首民族的交响乐章,乐章中的每个音符,都把中华民族历经沧桑之后奋而崛起的精神,鸣响在九天云霄之上。我深深爱上美丽的西海,既爱它的过去,更珍爱它的今天。

走在它安静的街道上,能听到的只有鸟鸣;我想寻觅那些放开歌喉的鸟儿,却难以看到它们的身影,因为街道两旁的绿树郁郁葱葱,找不到鸟儿的藏身之地。放眼望去,城市到处都是绿茵花坛,如今这个小城人均占有的绿地面积,已经达到了6平方米――昔日的“原子城”,今天已然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花园城市。特别使我难以忘怀的细节,是这样一个镜头:在小街的十字路口,当红灯亮起来的时刻,尽管街道上没有几辆汽车行驶,我看见一辆红色的大众出租车,还是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直到绿灯闪亮之后,司机才把车子开过路口。司机可能误认为我是个等车的客人,便将车子在我身旁缓缓地停了下来。说实在话,我真想把美丽的小城环游个够,并用相机拍下来,但是与我同来这儿朝圣的作家们已走向了载我们回西宁的大巴。我只好和出租车司机挥挥手,这既是和他的告别,也是梦游“原子城”的结束。

“再见――”我说。

他说:“欢迎再来我们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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