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梦 第7期

布妮达是个美丽的意大利女孩，十六岁开始在米兰当模特。虽然那时她刚刚出道，但凭着良好的天资很快在业内崭露头角，不但可以参加各种高规格的模特大赛，而且一些知名的时装公司还请她做品牌形象代言人……然而这个时候，爱情来临了。如果换一个人，或许经过权衡，会暂时放下自己的感情，但布妮达不然。因为爱得太深，她最后放弃如日中天的模特生涯，结婚嫁人，当起了平凡的家庭主妇。

当然，婚后的布妮达也拥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可一年多后，丈夫就移情别恋弃她而去。布妮达没有灰心，她挺了过来，因为她已经有了可爱的孩子，孩子是她的全部希望。可一年多后，年幼的孩子又不幸意外溺水而死。丧子的打击让布妮达又一次陷于悲痛，但从伤心中逐渐恢复过来后，她又鼓励自己：“我还年轻，可以让生活重新开始。”于是，布妮达重返米兰，重做模特。

生活好像绕了个圆圈，但其实一切都变了。作为世界时装中心之一的米兰云集着很多优秀的模特。时隔三年，这个城市已经不知淘汰掉了多少资质优良的年轻模特，而且根本没有人会记起曾经有一个叫布妮达的女孩。虽然布妮达不过25岁，但在模特行业已属高龄。何况三年的主妇生活已消磨掉她曾经的优势，不管付出多大努力，有些资质都是不可复原的。

布妮达非常失望，生活的难度超出了她的预想。圣诞节后，布妮达从米兰来到罗马，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逛。有一天，她沿着公路朝城外走去，天黑时，她发现自己站在郊区的一座新桥中央。从桥上看下去，能看见河岸两边的松树，那些松树修长挺直，树冠阔大，在灯火辉映下，倒影显得格外秀丽。

但是，美景对布妮达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她心念猛地动了动，万念俱灰的她想到了一条路――死。从桥上纵身一跃，会结束一切，可是，就在布妮达试图翻越桥栏杆的刹那，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刹车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她的手臂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来人喘息着，说了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等一等，小姐，你能告诉我打算用什么动作跳下去？是空中转体两周半还是后空翻？”

布妮达怔了一下，扭过头，看见一张舞台上小丑的脸――涂满了厚的油彩，扮相滑稽夸张，有一个尖尖的特制的鼻子。小丑嬉皮笑脸的样子在布妮达看来丝毫也不好笑，不过她知道，他是想阻止她。布妮达冷冷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活下去的了。”这一回，是小丑怔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问布妮达：“真的决定了？”

布妮达反问小丑：“你曾经拥有过真正的爱情吗？”“没有。”“有过美好的婚姻吗？”“没有”。“有过可爱的孩子吗？”“没有。”“那么，你有过辉煌的事业吗？”“也没有。”布妮达笑了，她不屑地看着面前的小丑说：“你什么都不曾拥有过，又哪里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呢？”小丑低下头，想了想，邀请布妮达先到他家去看看。

小丑的家在罗马郊区的一个小镇上，屋子很简陋，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生活拮据。就在布妮达环顾四周时，小丑已卸了装。其实他本人的模样并不难看，大约二十七八岁，鬈曲的深棕色头发，一双灰褐色的眼睛很明亮。他指指墙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大镜子，镜子四周贴满了照片，每张照片旁还有笔写了注解：6岁，在唱诗班当领唱，立志要成为最著名的演员；10岁，在学校童话剧里演主角；14岁，在中学主演莎士比亚戏剧；16岁，以优异成绩考入戏剧学院；19岁，进剧团，第一次演出扮演小丑；第二次演出扮演小丑，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扮演小丑。从他16岁以前的照片可以看出他的本来面目，以后就全部是小丑的脸，各种神态的小丑的脸，各种神态的小丑充斥着他的职业生涯。正在布妮达愕然时，小丑说道：“我在一个小剧团，不是当主角，而是演小丑，那种长着长鼻子的笨小丑，不断地说着一些三岁孩子都能看穿的谎话，而且一说谎话，鼻子就会变长一截。全部表演不超过3分钟，是在过场戏的间隙里对观众逗逗闷子、活跃活跃气氛而已。节目单上不会有我的名字，卸了装，也没有谁能认出我的真面目……

“终于有一天，演出完来到后台、连装都没有卸，就愤然写了封辞职信，字里行间满是抱怨和厌倦。写完了，就拿在手里念，想象着如何对老板慷慨陈词。可念着念着，无意一抬头，看见化妆镜子里的小丑，每念一句，鼻子就长一截，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其实信里面写的不过是一时的赌气。即使经历了这么久的失意和挫败，但我渴望成为优秀演员梦想决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小丑话锋一转，问布妮达：“你呢？你的生活失去了多少？梦还在吗？”布妮达一下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算一算，她失去了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事业……损失真是惨重。她目光恍惚地凝视着墙上那些小丑照片，喃喃道：“我、我曾经梦想过当世界名模，也梦想过做电影明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还有什么？布妮达记不起来了，但很多的忧伤涌上心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那个时候，布妮达听见小丑的声音，轻得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非常清晰有力。他说 ：“哭吧，哭吧，我们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如果梦想还在，就一定会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布妮达停止了哭泣――对啊，自己的梦还在吗？真该好好想想。黑夜之后，小丑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汽车把布妮达送到了罗马长途车站。

过了好些年的又一个圣诞节，在米兰的一次大型慈善晚会上，小丑的精彩表演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当他表演完毕，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走上前，为小丑献上一束鲜花，她是如今颇有名气颇有造诣的服装设计师布妮达。布妮达对小丑说：“我一眼认出了你，告诉我，你的梦想实现了多少？”

小丑咧了咧嘴，故意用悲切的腔调说：“女士，我太不走运了，这些年生活得一团糟。”一边说，鼻子一截一截地变长……在晚会的嘉宾礼单上，他的名字叫马迪，几年前创办了一个很有影响的滑稽剧团，而且，他本人还是戏剧学院聘请的客座教授。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舞台上的小丑聪明得多的人，但是，他们却轻易地让自己的梦想随挫折丧失――简直太笨、太傻了。

白云峰摘自《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