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文学初遇:记台北“作家第一本书”展

时间:2022-09-17 07:36:22

久违的文学初遇:记台北“作家第一本书”展

对每位作家而言,“第一本书”无疑是写作生涯第一座里程碑。在此之前,他们可能只是一篇篇文章的作者;在此以后,因为有了具体可见的成果,他们才是一本本书籍的“作家”。

台湾关于“作家第一本书”的活动,目前已知有三次。第一次是上世纪70年代《爱书人》杂志策划的“我的第一本书”专栏。第二次是《文讯》杂志社于1987年举办“作家的第一本书”展览,第三次便是25年后的今天,2012年春天由台北市文化局主办之“文学初遇:作家的第一本书”展览。

此次共展示250位作家的书,依出版年份,分成“早春花束:传承与播种”(1950~60年代)、“混声合唱:乡土与耕耘”(1970年代)、“都市的云:多元与开放”(1980年代)、“蒙面丛林:新秀与争鸣”(1990年迄今)四大展示区;均用了四个字的书名作为展示标题。

就内容而言,可归纳为新诗、散文、小说、剧本、评论、翻译、报导文学与合集类。这八个类别,也能分别从文学史、出版史、装帧史与作家生平四个角度切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些作家的处女作,总会有不同的发现,处处呈现台湾文学深刻、有趣的一面。

看到文学史:历历在目的文学轨迹

虽说以1950年代为展示起点,但展柜的“第一本书”偏是个例外──带头第一本书是杨逵于1947年出版的《送报夫》。此书由东华书局出版,出版时间在日本人离台之后,“二二八”事变之前,内页中日文对照,此安排正好见证了台湾文人作家从日文过渡到中文的转换过程。

到了被视为西化以及“现代主义兴起”的60年代,台大外文系的王祯和、王文兴、白先勇、欧阳子等人纷纷登场,这是属于他们的年代。但别忘记,此时本土的叶石涛也出版了第一本书《葫芦巷》,也和杨逵一样,早已届不惑之年,而年轻一点的,则有31岁出版《飘然旷野》的李乔与33岁出版《簸箕谷》的郑清文。至于更年轻的省籍作家,则有20岁出版《芒果园》的林佛儿、21岁出版《变形虹》的林怀民、22岁出版《属于十七岁的》季季与26岁出版《追寻》的刘静娟等等。这些作家的处女作,让我们看到60年代省籍作家的作品,不论质或量均大幅提升,比起几乎空白的50年代,可谓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进入70年代,不论小说或新诗,许多知名中生代作家陆续登场,小说如李昂的《混声合唱》、吴念真《抓住一个春天》等等,新诗部分则有罗智成的《画册》、向阳的《银杏的仰望》、杨泽的《蔷薇学派的诞生》等书。

到了以多元开放为特色的80年代,台湾文学的题材更加丰富多变,除了女性文学――像廖辉英的《油麻菜籽》,还有政治小说: 像黄凡的《赖索》、吴锦发的《放鹰》。而在“原住民运动”兴起的背景下,具批判力的“原住民汉语文学”也出现了──田雅各布《最后的猎人》是此时期的代表。散文部分,简的《水问》、廖玉蕙的《闲情》也粉墨登场。评论方面,龙应台、王德威皆在80年代举起他们的如椽大笔,出版第一本著作。新诗部分,除了有关怀工人、农人与弱势族群的创作,如李昌宪的《加工区诗抄》、詹澈的《土地请站起来说话》,也有从性别认同角度切入的陈克华第一本诗集《骑鲸少年》。此外,后现代诗人夏宇的第一本诗集《备忘录》也在1984年出版。众声喧哗,80年代台湾文学精彩纷呈,由此可见。

90年代以后,文类更加丰富多元。例如陈明仁的台语诗集《走找流浪的台湾》、汪其楣以艾滋病为题材的《海洋心情》,还有原住民作家夏曼・蓝波安的《八代湾的神话》与汉人作家廖鸿基的《讨海人》,一原一汉,一小说一散文,各以自身观点描写海洋,都是台湾进入90年代后陆续出现的写作面向。

出版史:楼起与楼塌

从“出版史”的角度,可以看到书籍背后那常被读者忽略的出版界样貌。例如出版林海音处女作《冬青树》与钟肇政译作《写作与鉴赏》的重光文艺出版社,以及出版夏菁《静静的林间》的蓝星诗社,出版郑愁予《梦土上》的现代诗社,都是50年代重要的出版社。进入60年代,则以文星书店的“文星丛刊”为代表;这个曾经叱咤风云,最能体现1960年代台湾“西风东渐”欧风美雨笼罩的出版社,白先勇的《谪仙记》、张晓风《地毯的那一端》与李敖《传统下的独白》,当年全由文星书店出版。到了1970年代,台湾出版界有了另一番面貌:出版社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如白先勇胞弟白先敬创办的晨钟出版社、高信疆夫妇创办的言心出版社、王荣文的远流出版社等等。当然,我们也不能忘记60与70年代诞生,80年展至高峰的“纯文学五小”──纯文学、洪范、尔雅、大地、九歌。“五小”可说是台湾出版界“文人经营模式”的典范;“五小”的诞生,见证了台湾纯文学市场的蓬勃发展,五小的衰落,同样见证台湾纯文学市场的萎缩。

进入90年代,社会更加开放多元,出现好多年轻人经营的出版社,如出版许悔之诗集《阳光蜂房》的尚书文化、出版袁哲生小说《静止在树上的羊》的观音山出版社,以及出版纪大伟《感官世界》与陈雪《恶女书》,从皇冠分枝出来的“平氏出版社”等。《恶女书》《感官世界》两书,均是引人注目的台湾同志文学作品,新一代自有新一代的眼光。

追随作家第一本书,从1950年代一路走来,眼见出版界楼起楼塌。进入电子书时代后,出版社又该如何因应,仅存的“纯文学两小”又会如何发展?我们拭目以待。

装帧史:书籍的面子问题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书当然也要有自己的装扮。在“第一本书”展场里,还能从书籍的封面设计,看出不同年代美术风格,出版社相关的经营心态。例如1950年代文学书籍封面,多以木刻版画或单纯的线条呈现,整体而言,风格较朴素,梁云坡设计的《葛藤》、朱啸秋设计《琴心》与《冬青树》皆是典型。

周梦蝶诗集《孤独国》,封面使用杨英风雕塑作品《仰之弥高》。60年代封面设计,开始明显变化。如设计《罗兰小语》的廖未林,便是为封面增添缤纷色彩的重要艺术家之一。到了70年代,书籍封面开始大量使用摄影作品。相较于50、60年代的手绘,70年代的摄影照相显然更为便利快捷,这时一些出版社开始“按名索骥”,从书名找相配图像来印制封面。例如黄春明《儿子的大玩偶》就放了玩偶图片,欧阳子《那长头发的女孩》更直接采用长发女子一张照片,而邱秀芷的《迟熟的草莓》,封面果真就是一幅草莓照片,这些封面让人看到急于牟利的心态,或出版社取巧手法。不过,70年代仍有好的封面摄影值得注意,设计家黄华成就是此时的代表。他设计的《嫁妆一牛车》,封面用了纸钞与蕾丝,暗示小说主角万发夫妇与有钱“第三者”之间的纠葛。黄华成是在阅读小说文本之后,撷取情节主题元素设计封面,如此才使得《嫁妆一牛车》一书变得更加有趣且耐人寻味。

80年代以后,摄影与计算机科技进步快速,书籍设计也更加多变、大胆。例如许悔之诗集《阳光蜂房》,封面上一张大大的作者照片,在台湾文学书籍中可谓罕见。而陈克华的诗集《骑鲸少年》,前方是自己的半身像,后方窗里男子的动作,似乎另有含意。陈雪的《恶女书》更大胆,封面上两个对衬的裸女图像,似乎是在挑战读者的接受尺度。我们很难想象,这样的封面如出现在保守封闭的50、60年代,会引来什么样的骚乱。

作家生平:尘封的往事

观看“作家第一本书”的第四种角度,可从作者生平切入。在文本内容与书籍出版过程中,经常看到作者早年生活、思想与情感状态,这是研究作家生平不可忽略的第一手资料。朱天心19岁出版小说《方舟上的日子》,就把高中校园故事放进小说里。类似的例子还有刘克襄自费出版的诗集《河下游》,读者也依稀看到他在文化学院校园的生活状态。同样的,刘克襄大学时代好友向阳,在他第一本诗集《银杏的仰望》中,也花了相当篇幅,从他十三岁写第一首诗谈起,娓娓细诉青年时期写诗历程,正是研究向阳其人其诗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献。

以上所举,都是书中看得到的纪录。此外,也别忽略围绕在书本四周的相关故事,也就是作者事后回顾他们出版第一本书的经过。陈义芝22岁出版散文集《那泥泞的小路》,此中便有一则好友的互动故事。当年《那泥泞的小路》出版后,陈义芝邮寄给在马祖当兵的好友,小说家洪醒夫。没想到洪醒夫竟回信严正表示:“一个作家出书要谨慎,如果守不住,最为可耻”。陈义芝事后表示,这句话可谓暮鼓晨钟点醒了他。而田运良于25岁出版的诗集《个人城市》,同样也承载着人与人之间的感念。诗集出版时,他任职于军队,于是委托军中一位学美术的传令小兵帮忙绘制封面。想不到封面完成没多久,这位小兵即因车祸而失明。对一个从事美术设计的人而言,失明,是多么残酷的折磨!而《个人城市》封面,就成为这位小兵失明前,最后也是最珍贵的一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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