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向左?

巴黎时间5月2日晚上8点30分, 法国总统萨科齐总算如愿和他的竞争对手――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奥朗德进行选前辩论，为他爱丽舍宫主人位子的保卫战做最后一搏。

萨科齐五年来高调的私生活作风和法国低迷的经济情况，让对手奥朗德成功地将选举操作成针对萨科齐的信任投票。在4月22日举行的第一轮投票中, 萨科齐只赢得27.18％的选票，落后于奥朗德的28.63％；虽然两人双双进入了5月6日的第二轮角逐，但相互间的差距却在拉大。民调机构Ipsos为法国电视台、法国广播电台和法国报纸Le Monde做的最新民调显示，奥朗德以53％的支持率领先萨科齐的47％。

为转移对手阵营以他个人为主要攻击焦点的策略，萨科齐自选战开始以来就不断要求与奥朗德进行辩论，试图在执政经验上压倒对手。4月22日，萨科齐提出希望与奥朗德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就经济、社会及国际事务进行三场电视辩论。最终奥朗德只答应了5月2日晚的辩论，而自选战开始以来一直苦苦追赶的萨科齐，把最后的翻盘希望寄托在这场辩论上。

然而，当天的辩论并未如萨科齐事前想象般扭转乾坤。外界普遍认为，两人的表现旗鼓相当，虽然萨科齐显然更有经验，但奥朗德的表现也富有冲击力。经济议题占据了整场辩论一半的时间，法国糟糕的经济现状给了奥朗德许多抨击对手的武器。

尽管萨科齐仍在竭尽全力追求连任，但是大部分法国政治观察家认为他已经不可能吸引到足够的选票。第一轮得票排名第三的法国极右政党国民阵线党主席让-玛丽・勒庞(Jean-Marie LE PEN)在5月1日的一个游行集会上公开拒绝支持奥朗德和萨科齐两人中的任何一方, 她告诉支持自己的选民：“你们每个人都将作出自己的选择，我将投一张空白选票。”此前，勒庞的票仓被认为对政治立场偏右的萨科齐至关重要。

巴黎政治大学政治研究中心 (CEVIPOF)研究员考特里斯（Bruno Cautres）对《财经》记者分析称，萨科齐想要胜出，就必须争取到勒庞票仓的70％，中间派贝鲁票仓的50％-60％，实现这个目标对现在的萨科齐而言是“一个奇迹”，“政治中虽然存在奇迹，但极少发生”。

争议萨科齐

已经宣布败选就会离开政坛的萨科齐深知目前自己处于劣势。因此，他在竞选过程中，不断释放出“痛改前非”的讯号。在巴黎举行的一次竞选活动中，他告诉选民：“我已经当总统五年了, 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为了改变一贯的奢侈形象，选战中的萨科齐也脱去了西装，卸下了劳力士手表。但过去五年里他给法国民众留下的印象，却似乎无法因为选前的改变而轻易逆转。

萨科齐在2007年5月的法国总统选举中以53％的支持率赢得大选，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人气最高的总统。但他随性而行的私生活从一开始就让他饱受争议。萨科齐就任后不久就与前妻离婚，开创了法国在任总统离婚的先河。随后他高调与现任妻子――超级名模布鲁尼在迪尼斯约会，执政伊始又频繁与法国富豪出游，种种行为让许多法国民众对他的好感在任期头六个月里就葬送了大半。嫌恶他的民众最后给他封上了“闪亮总统”的“雅号”。

在政策层面，萨科齐是法国传统右翼的代表，以“直言有魄力”的强势作风着称。他支持自由市场经济，主张降低企业的福利、税收负担以刺激经济、降低失业率。他力主改革法国的社会福利和劳工制度，鼓励员工延长工作时间以增加收入。第一次竞选时，萨科齐为选民编织了一个“大家都有机会变成富人”的美梦，同时承诺将法国的失业率控制在5％以下，削减60％的政府公共债务，同时将公共支出的年增长率提高到1.5％。

但五年之后，他的政策最终被多数法国民众认为只是在为富人服务。而2008年开始的全球经济不景气更是在普通民众眼中放大了他经济政策偏好富人的一面。

最新的一组数据显示，2012年2月法国失业率已经飙升至9.4％的高位，将近290万人找不到工作；而截至2011年底，法国累积公共债务余额上升至17173亿欧元，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85.8％；今年3月，评级公司标准普尔把法国的信用评级从AAA降为AA+，这又迫使政府采取财政紧缩政策。

高调的私生活和施政过程中的食言，让萨科齐的支持率每况愈下，直至最终成为第五共和国最不受欢迎的总统之一。“萨科齐的风格太高傲、侵略性太强，他和大企业走得也太近了。”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所研究员加缪斯（Jean-Yves Camus）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评价。

萨科齐与金钱丑闻牵扯不清的关系, 也是他支持率下滑的重要原因。2011年9月，萨科齐的两位好友因为涉嫌参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起巴基斯坦潜艇军购回扣案而受到调查。法官认为他们把该军售案的回扣非法用于1995年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巴拉德的竞选活动，而萨科齐当时担任巴拉德竞选活动的经费管理人。萨科齐至今也没有说清楚他在此案中的参与度。

选前最后一周，法国媒体Mediapart又爆出了萨科齐在第一次总统选举中接受利比亚前领导人卡扎菲5000万欧元政治献金的丑闻。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总裁卡恩也在最后时刻指责萨科齐及其党内幕僚策划纽约性丑闻案件以阻断其参选之路。这些突如其来的指控让萨科齐的选战打得格外艰难。

CEVIPOF的另一名研究员齐切（Jean Chiche）对《财经》记者表示：“萨科齐已经失去了选民的信任。”

奥朗德求变

从选举进展来看，糟糕的经济现状、对法国未来不确定性的忧虑左右了民众的抉择。法国政治观察家普遍认为，第一轮投票高达80％的投票率正是由民众对法国现状的极度不满带来的。“让法国民众最感挫折的议题主要包括：购买力下滑、居高不下的失业率、政治人物不了解民众关心的议题。”加缪斯分析。

考特里斯的分析更是略显悲观：“法国人对国力下降倍感忧虑，更严重的是在我们不得不面对严峻挑战的时刻，却看不到哪个人拿出了解决方案。即使民众参与了选举，但大部分人事实上已不怎么相信政治了。”

不过，由于朝野地位的不同，相比萨科齐，奥朗德更容易打出变革旗号，以安抚民众的不满情绪，争取他们的支持。大选初期不被看好的奥朗德能够走到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选择了“要想改变就是现在”的竞选主轴。

为了明确区分自己和萨科齐的不同, 奥朗德再三重申自己“不喜欢富人”。他在演讲中多次强调，当上总统后, 在提出每一个新的改革方案、制定每一条新政策、颁布每一条新法律、下达每一个新命令时，他只会问一个问题――“这公平吗?”

这不仅是竞选期间的空口说辞，奥朗德的这一理念附有一个完整的政策构想。他承诺上台后借由税制改革塑造一个更公平的社会。他宣布上任后将对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富人课取最高税率75％的重税，同时提升银行和大公司税收负担，并将总统和所有部长的薪水减少30％。除了这些开源节流的措施，奥朗德及其团队还计划在今年9月新学年开始后雇佣6万名新老师，将家庭社会福利标准提高25％，并且取消2010年7月法国内阁会议通过的、将法定退休年龄从60岁延长到62岁的法案。

这些明显偏向普通民众的政策诉求得到了大部分民众的支持。甚至奥朗德此前被一些人嘲笑为平庸的身材和行事风格在很多民众眼中也成为了区分“富人之友”萨科齐的优点。奥朗德毫不避讳要扮演一个“一般”(normal)的总统。萨科齐戏称奥朗德这么说是把总统职位当做了“一般”的工作，但加缪斯则强调奥朗德这么行事反而显得冷静，有尊严。

虽然奥朗德的政策讨好了许多民众，但市场人士却对其政策蕴含的不确定性忧心忡忡。上世纪80年代，密特朗当选法国总统后实施的国有化政策最后导致了金融危机，这段历史也让市场难以对同为社会党人的奥朗德放心。

奥朗德的批评者直言他对富人课以重税和缩短退休年龄的做法是在走回头路，无助于提升法国的竞争力。他们还认为，奥朗德的财政政策自相矛盾：他承诺在明年将法国的财政赤字减少3％，这就意味着要减少180亿欧元开支，但其庞大的支出计划却要求在未来五年内至少增加200亿欧元支出。第一轮投票后，法国股市应声下跌，而法国国债收益率上涨，这是市场担心的直接反应。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声称奥朗德拒绝改革的态度将给法国和欧洲带来危机，并因此公开支持萨科齐。

德国布伦伯格（Berenberg）银行驻伦敦首席经济学家施密丁（Holger Schmieding）对《财经》记者表示，法国因为迟迟不愿意推动社会改革，自去年以来就被认为是欧元区潜在的问题国家。而奥朗德的反改革政策即便很低调地执行，也会给法国经济带去长远伤害。

此外，奥朗德对欧盟各国不久前签署的“财政契约”也存有异议。他认为现行版本缺乏促进经济增长的内容，因此一旦当选，他将向欧盟所有成员国递交一份修约建议书，就欧元债券、金融交易税、基础建设项目融资、欧洲投资银行放贷力度等敏感议题提出建议。这更让欧盟国家充满了忧虑。

为了降低投资人和其他欧洲国家的疑虑，奥朗德不得不公开表示 “我不危险”，并计划一旦当选就即刻出访德国，拜会默克尔，解释自己的政策。

移民变数

截至记者发稿，法国大选最后一轮投票尚未开始。尽管目前萨科齐在民调上落后奥朗德较多，但法国日益严重的移民问题，或许能给秉持强硬移民政策的萨科齐带去最后一丝希望。

法国经济疲软、失业率高企，社会贫富分化创下30年新高。这些因素在潜移默化中导致了法国社会的左右分裂，而移民问题正是这一趋势的突出表现。德国《明镜》周刊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周刊的一篇报道指出，为拉拢摇摆的选民以击败对手，奥朗德与萨科齐采取的是极为不同的策略。奥朗德塑造的是一个冷静、要团结的总统；萨科齐则拿分化法国社会的议题来做文章，喜欢谈论减少移民、压制伊斯兰教等问题。

事实上，极右翼借移民问题提升政治影响力由来已久。勒庞的国民阵线成立于1972年10月，其前身是被取缔的极右组织“新秩序党”。党员约10万人，多为中小工商业者。1986年国民阵线在议会选举中首次进入议会。该党代表极端民族主义思潮，煽动排外情绪。在2002年总统选举中，勒庞在第一轮投票后甚至排名第一，震动法国朝野和欧洲政坛。近来，由于法经济社会矛盾突出，该党影响再度上升。勒庞的移民政策格外强硬，她在第一轮投票中位列第三的现实，不得不让法国有识之士再度正视移民问题。

勒庞打出了“反移民”、“用国民投票来决定是否脱离欧盟”、“废除欧洲农业统一政策”等“反欧洲”的口号。日本《读卖新闻》编委贺原彻也对《财经》记者表示，这些与“欧盟解体”相关联的主张之所以被不少法国选民认可，正说明法国越来越“内向”化。

这些年来，法国本土民众和移民的冲突不断。2010年7月，法国警察在Grenoble开枪打死了一名可能试图抢劫的北非移民，在该地引发了为期两天的示威活动，年轻移民焚烧了50多辆汽车。同一个周末，法国警察也在法国中部Saint-Aignan误杀一个拒绝停车检查的移民。该意外引发抗议民众烧毁了当地警察局。2012年3月19日阿尔及利亚裔法国人・梅拉赫在图卢兹一所犹太学校门口开枪打死了3名学生和1名教师。而他在之前的3月11日和15日还分别在图卢兹和蒙托邦市枪击了4名军人，造成3人死亡、1人重伤。 这一系列事件让法国人对移民带来的治安和失业问题深感忧心，不少人因此将选票投给宣称每年只让1万名外国人进入法国的勒庞。

而萨科齐自上任以来就誓言对非法移民执行强硬政策。2011年，法国遣返了32912名非法移民。为了争取勒庞的支持者，萨科齐近来宣称将进一步紧缩其移民政策，移民配额将减少一半。为了胜选，萨科齐还重申，将要求欧盟加强边境的控管。他一再告诉选民：“我不希望 ‘法国’在全球化中被稀释。”

Ipsos民调显示，虽然如考特里斯分析的那样，萨科齐目前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极右翼、中间选民支持的把握，但第一轮中投给贝鲁的中间选民里有40％准备在第二轮里支持萨科齐，而勒庞的支持者里准备这么做的有54％。

一切都有待5月6日投票的检验。如果奥朗德获胜，他将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第二位社会党总统，也将是该党24年后又一次总统选举胜利，而届时萨科齐则将成为德斯坦之后第二个寻求连任失败的法国总统。

但可以确认的是，萨科齐一定会战到最后一刻。2007年胜选后，萨科齐在接受法国著名记者吉斯波特（Franz-Olivier Giesbert）采访时这样描述自己和其政治对手的最大不同：“他们自襁褓中起就被骄纵、被溺爱，不断被灌输他们是最好的、最帅的、最聪明的观念，你看他们多爱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下贱的人，但是下贱的人当上了法国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