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国庆60周年献礼征文:菜羹香

时间:2022-09-17 02:23:09

作家国庆60周年献礼征文:菜羹香

改革开放三十年,北京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向现代化,“一夜之间的汽车城”,“地铁、高速、航空的立体交通”,“中国的硅谷”,“新奇建筑鸟巢、水立方、水上珍珠大剧院”,“规模空前的奥运会”,种种美誉加身之际,人们重新发现布衣暖,菜羹香,最好的饮料是白开水,最美的景致是绿地蓝天———人类亲近大自然的基因万年难改,生活在“钢筋水泥大森林”里又想返璞归真。

一群北京作家出访东南亚,时髦的话题也是生态环境和绿色食品。泰国作家协会主席素瓦卡拉迪洛在欢迎会上夸耀曼谷水果,榴莲、荔枝、菠萝、椰子、芒果,一口气儿数了十几种,发誓请我们样样品尝。我也说出十几种北京的萝卜,心里美、大红袍、象牙白、鹅蛋圆、水蔓菁,如数家珍。只是难坏了翻译,他比划着说这又长又大的白萝卜形同象牙,大家鼓掌。而水蔓菁呢?他先说,这种扁圆的萝卜制作成酱菜水疙瘩,又软又面,没牙的老太婆喜欢吃,大家只笑不鼓掌。再说猪八戒也爱吃,西域国王款待唐僧师徒的斋宴就有金针、木耳、莴苣、蔓菁,这一解释更复杂了,幸亏猪八戒名扬海外,他爱吃的一定是好东西,大家热烈鼓掌。

隔年素瓦先生率团回访北京,白天游览颐和园,晚宴桌上就有一盘心里美萝卜雕刻的万寿山佛香阁。他惊叹不已,起身拍照,又问:“《红楼梦》里有没有关于雕花萝卜的描述?这幅照片可以带回去做插图。”原来他的兄弟他威卡拉迪洛正在翻译文学名著《红楼梦》,难点是书中大量的诗词。有个真实的笑话,英译诗词里,“我失骄杨君失柳”被直译成“我失去骄傲的杨树,你失去了柳树”。有人规劝他威先生节译,舍去诗词。然而他威本人就是诗人,坚持全译。他做了多年准备,包括支持自己的华裔妻子读完北京大学中文系,让她先把《红楼梦》诗词的意思讲透,再由夫君自己用泰文写成诗。我们为他威先生严谨的治学精神叫好。至于盘子里的萝卜花,我说,色香味形器,是中华饮食文化的艺术统一,他威夫人攻读于北大,想必吃过这绿皮红瓤的心里美萝卜,它可以当水果吃,爱吃萝卜不吃梨,小贩吆喝的也是“萝卜赛梨啦!”

萝卜是北京人喜爱的菜。而菜,历来似乎并不显赫,难入典籍。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策略被演绎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时差六百年,二人重视的都是粮。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军事家都懂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口大省四川也有句名言,猪粮安天下。大概只有缺粮的时候才提到了菜,喏,糠菜半年粮。瓜菜代。饥民面带菜色。如今有个新名词,曰“菜篮子工程”,是北京的市长们必须抓紧的大事情。在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充足的岁月,北京人不分男女老少,又向大观园里的宝玉黛玉看齐了,惧肥厌甘,没有新鲜青菜怎么行呢?

民以食为天。这个天,包括蔬菜。皇帝佬儿的餐桌上要摆40样菜肴,他当然吃不了,一样尝一口也吃不过来,只为了好看。原来好看也是好吃,乃有“秀色可餐”之说。吃不过来,派生了“滥竽充数”,可惜呀,《宰相刘罗锅》里的荔浦芋头不是也让乾隆爷吃得大快朵颐嘛。

北京建都855年了,是全国文化中心,然而蜚声中外的菜系里没有北京菜。我看就因为地处北纬40度,无霜期不足半年,四季供应鲜菜困难多多。

北京的蔬菜有粗细之分。细菜种植在园子里,“一亩园,十亩田”,说的是比粮田费工耗资,农艺要求甚高,由菜把式侍弄,园头管理。我见过菜把式播种小葱,先将细如纸屑的葱籽含在嘴里滋润片刻,再均匀地喷到阳畦里。阳畦,是精心打造的苗床:挖成2尺深、4尺宽、6尺长的畦,挖出来的土在北面筑起矮墙以挡风,低凹平整的畦面是拌了有机肥料的细碎壤土,向阳、保温、保墒,早春二月就可以抢播各种细菜了。此时平地尚未解冻,也可在风障地———挡风苇箔南侧的向阳地面“顶凌播种”小白菜、小油菜、小菠菜、小葱、小水萝卜,它们全都冠以小字,因为不等它长大,阳春四月就得上市,是北京百姓一年当中最早吃到的鲜菜。小葱拌豆腐,虾皮小白菜,小水萝卜尤其是萝卜缨蘸酱,都是爽口清热的大众美味。而阳畦里的细菜则另有乾坤,它们在聚合太阳能的温暖小气候里超前生长,到一拃多长就要移栽了。茄子、黄瓜、青椒、西红柿这些细菜的秧苗要带土移栽,也就是用小铁铲把每棵秧苗根部的土壤切割成小方块,菜秧要带着这块土一同移栽,以免伤根。移栽是很累的活儿。园子里那批小字辈儿的鲜菜刚上市,就得抓紧整地、刨埯。阳畦里起出来的菜秧要飞快地移栽到埯里,避免跑墒和冷风飕根。起苗的菜把式最辛苦,趴在阳畦边上,大头朝下倒控着,干半天儿脸都肿了。我是北京市农机研究所的科技秘书,知道农机部把我们列为国家的蔬菜机械研究所,任务就是研制菜田使用的农机具,然而“自古种菜如绣花”,农艺复杂,怎样才能实现蔬菜生产机械化呢?起初,我们在西郊四季青公社设计了一种阳畦板凳,让菜把式坐着起苗,大受欢迎,美其名曰“半机械化”,其实就是改善了一点劳动条件。

菜系里没有北京菜,北京城里却有它们的名店名厨。加之皇宫御膳坊,上百座王爷府,上千家士大夫宅邸,都有高级厨师和菜班子,他们选购蔬菜十分挑剔,黄瓜要顶花带刺儿,菠菜红根鹦鹉嘴,葱白盈尺,香椿寸芽。哈,您可知道,黄瓜秧开花坐果之后,这小小乳瓜是顶着花朵生长的,长到七八寸长,黄瓜特有的香味最浓、肉质最佳的时候从架上摘下来,若不轻拿轻放,或者隔几天出售,这瓜尖上顶着的花儿就会脱落,浑身的毛刺儿也被磨掉了。菠菜的红根又好看味道又甘美,是在土里埋了一冬,叶败根活,来年开春重新生出绿叶的越冬菠菜,活像一只只红嘴绿鹦鹉,漂在黄澄澄的鸡汤里是何等诱惑。一尺多长的葱白也是培土埋成的。而香椿芽,要在早春刚长到一寸左右就掰下来,又嫩,香味又浓郁,一如江南雨前采摘的细茶毛尖。经过宫廷御膳、府邸家宴、名店名厨的百般挑剔,百年挑剔,才逼出了京郊菜农这一整套高超的园艺学。

至于老百姓的看家菜,所谓的粗菜、大路货,就是产量甚高的大萝卜、大白菜。不知始自何年,郊区农家都要腌一大缸咸萝卜,这就是主菜。直至“”中我到农村插队劳动吃“派饭”,基本上还是一天两顿棒馇粥———碾碎了的玉米稠粥,一碟咸萝卜条,家家如此,年年如此。农民只有过年才杀猪宰羊,平时吃块豆腐就是肉。城市平民则偏爱大白菜,一 年里头有半年大白菜当家,真是百吃不厌啊。

大白菜大萝卜属秋菜,利用麦茬地抢种抢收。越冬小麦在6月中旬黄熟,城乡协力“双抢”战斗:机关、学校、工厂、部队年年组织上百万人下乡拔麦子。镰刀少,大家动手连根拔。拔麦子是一门原始功夫,休想戴手套,那可攥不住滑溜溜的麦秸秆,只能光着手攥紧了使劲拔,攥得越松越磨手,磨出血泡来,就更攥不紧啦。拔麦子不留麦茬,麦秸麦根都是农家宝贵的燃料。城里人拔麦子,村里人战斗在场院,夜以继日地脱粒、扬场、翻晒、扛口袋上囤。麦收最怕连阴雨,雨水一泡,麦粒发芽,非但减产,磨成白面也发苦发黏。此时正值雨季到来之前期,六月天,孩子的脸,哭笑无常。俗话说,听风就是雨。东边日头西边雨。乌云骤起,瓢泼大雨。云彩打滚儿,冰雹没准儿。双抢双抢,龙口夺粮!到嘴的白面馒头啊,岂可不抢。

再就是抢种秋菜。必须在雨季到来之前整地、播种,给它争取90天生长期。秋菜要种植在垄上。垄,这个汉字很形象:土上一条龙。这亿万条龙的土从何而来?开沟,翻上来的土培成垄。沟里走雨水,垄上长白菜。此时我们研究所的“蔬菜起垄播种联合作业机”可露脸啦,开沟、起垄、播种、覆土、镇压,5道工序一次完成,一台机具能顶十几头牛骡和数十人手工作业。菜农缺钱,砸锅卖铁也要买。

大白菜上市,又是一场百万人马惊心动魄的战斗。家家要买几百斤、上千斤冬储大白菜,保证吃一冬啊!菜店门前大白菜堆积成山,必须赶在11月初霜之前售完,否则一冻一化,大白菜流汤,能臭一条街。拙作电影《车水马龙》就有运送大白菜的场面,北京禁止马车进城,此时大街小胡同统统解禁,马车把式扬眉吐气,鞭子抽得脆响,好不威风,警察也得吃大白菜呀,捏着鼻子给他一路绿灯。大叫驴拉帮套的骡车马车,各种拖拉机、大卡车,昼夜川流不息,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啊。

副食品商业局的干部和菜店职工一律取消休假,昼夜加班,组织运菜收菜,分级过秤,按户销售。市民也是昼夜排队购买。几百斤大白菜从菜店搬回家,邻居互相帮助。双职工家庭有困难,请半天假买菜,不算私事,算公务。

冬储大白菜一律由政府分级定价,便宜得让人心疼,而且不敢涨价,要想涨一分钱,可爱的市长们得讨论三年。包心严实的青口大白菜为甲级,每市斤3.5分,乙级3分,丙级2分,搭配着卖,你有钱也不能全买甲级菜,大白菜面前人人平等。因为白口的大白菜不耐储存,家家都得买一部分,按计划先吃。

储存大白菜有一整套科学方法,不会不算北京人。收割之后,大白菜就地卧倒,大头朝南晒太阳,杀水分,菜帮菜叶疲软一些,装卸车减少损失。买到家,还要立在窗台或北墙根晒太阳。霜降以后,在四合院不冷不热的地方码垛,盖上麻袋片,防尘防冻还得透气。每月倒垛,剔除残帮败叶,过风散热,以免大白菜“烧心”,若有,必须摘除,防止“扩散”。每次倒垛,都要把保存得不好的拣出来,先吃。

大白菜营养丰富。鸡汤白菜,干贝白菜,海米白菜,火腿白菜,栗子白菜,属佳肴。芥末墩,菜包(菜叶包肉丝米饭),风味食品。醋溜白菜,辣白菜,虾皮白菜,凉拌白菜,熬白菜,渍酸菜,白菜馅包子、饺子、菜团子,是家常饭菜、大路货。

大白菜是一宝,与北京人血肉相连。邓友梅的小说《那五》获奖,中杰英的话剧《北京大爷》受欢迎,我都当众批评:你这位小山东儿,你这小老广,吃了我们北京五十年大白菜,还要写文章挖苦北京人,不说忘恩负义,也愧对菜农呀。

提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也曾在农机战线身体力行,为此奋斗20年。然而机械化的投资无法解决。改革开放新时期,经济搞活,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农村富余劳动力有了出路,农民也开始有钱投资机械化了。转眼30年过去,北京人也许忘了百万大军下乡拔麦子的壮举。如今仍须龙口夺粮,田间却看不见人,倒是电视里能见到联合收割机成群结队地在公路上跑,解说员会告诉你,数以万计的大型联合收割机提前南下,按照不同地区的麦熟期,有计划、有组织地由南到北逐步收割,收净了江汉平原再收华北平原,不但小麦连年丰收,这些“农机专业户”的联合收割机也大大提高了利用率———收割机手也会告诉你,如果只为了自家的麦子,不如用镰刀。只收割本村的麦子,买一台机器用三天歇一年,赔本买卖。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从南到北有偿服务小半年,收取的劳务费扣除成本还能添置新农机,耕、耙、播、收加运输,全干,这盘棋就走活啦!

从阳畦、风障,到塑料大棚、钢化玻璃大型温室,北京菜农巧妙地抓住清洁廉价的太阳能,营造温暖小气候,抵御风刀霜剑,保障鲜菜生产,展现聪明才智。从申办到筹办人类最盛大的运动会,绿色奥运的东风也吹绿了北京的新式菜田———生态园。市场搞活,交通发达,仅我所识,南方的鲜藕、百合、茭白、慈菇、鲜笋、蘑芋、藠头、芥蓝、荠菜、荸荠、凉薯、泡椒、鸡毛菜乃至鱼腥草,也不远千里端上了北京人的餐桌。更有荷兰豆、樱桃西红柿、紫红包心菜、绿菜花、西芹、玻璃生菜、鬼子姜等西洋蔬菜在北京生根落户。还有稀罕物,生态园的玻璃温室里是无土栽培的高架多层水生蔬菜,地面又长着很多百斤以上的美洲大倭瓜,充分利用空间,立体生产。有丈八长的蛇豆。也有枝蔓伸展数十平方米的西红柿树,一棵树结出几千个西红柿。众多大如篮球场、足球场的钢架玻璃温室,由电脑自动控制温度、湿度、光照,合理配给营养液,真的实现了四季常青、无污染鲜菜均衡上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北京啊,百万人下乡拔麦子,百万人冬储大白菜,怎的变成了双休日百万人郊游,吃农家饭,又亲手采摘新鲜的瓜果蔬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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