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梁羽生之风采

时间:2022-09-15 08:27:35

正逢徐克的《七剑》热映之际,我们特约了这篇对新武侠小说开山祖师梁羽生的专访。

从神交到面晤

去香港之前,我脑子里曾无数次地勾勒过梁羽生先生的画像,想来想去总把他和他的武侠小说里那些英俊、倜傥、怀有绝世武功的侠士想象成一个样子。当我们叩开梁先生房门的一刹那,发现面前出现的这位老人,完完全全是另一面貌,是我事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他个子不高,圆圆胖胖,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向他寒暄问候,就已被他热情地一一让座到沙发上。

梁先生这次从悉尼来香港是接受香港岭南大学授予的荣誉文学博士学位的,这也使我得以有幸见到他。之前与梁先生通过多次电话,虽然每次在电话里都谈得热热闹闹,但毕竟尚属于“神交”,如今真正面对这位新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还是不免有些拘谨。陪同我们一起看望梁先生的是香港天地图书公司副总编辑孙立川先生,他是梁先生的多年朋友,对梁先生自然有着诸多了解。他说:“梁先生不喜欢客套,做人做事一向真诚、坦荡。你们和梁先生在一起可以随便聊天!”

是的,梁先生的亲和魅力让我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感受到了。他不讲究繁缛礼节、待人非常爽快热情。落座后,梁先生笑眯眯地接受了我们代表中国现代文学馆向他表示的敬意和美好的祝福,过后还没聊上几句,梁先生就把话题落在堆满茶几上的那些书上。书,有他自己的著作,也有朋友送的。我早听说梁先生对客套话一向显得木讷,但只要聊起书就会“口沫横飞”;他对书的喜爱到了痴迷的程度,常常会读到忘我的境界。他一边随意拿起一本本书翻给我们看,一边讲给我们听,讲这本书,讲那本书,讲得兴致勃勃。讲到有趣处,他自己先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他笑得极天真,像一个戏耍得意的顽童,眉宇间流露出只有他才有的那种睿智和单纯。

梁羽生说恩师

天气晴朗,阳光温柔地撒进房间。我们围坐在梁先生身边,听他纵情畅谈。他那带着浓浓的广西蒙山乡音的普通话,和那爽朗欢快的笑声,传达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这次他又谈到他的两位恩师简又文和金应熙。他曾在自己的散文随笔中不止一次写到这两位老师对自己一生在学术上思想上产生的深远影响,字里行间充满了感情。简又文是写《太平天国全史》及《太平天国典制通考》等重要著作的著名历史学家。金应熙是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关门弟子。梁先生早年师从他们,打下深厚的文史功底,这在他的三十五部武侠小说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得到充分显示。

梁先生所以念念不忘恩师,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一个重情义的人。尤其对金应熙,不只是师生关系,且在做人处世,以至谈棋论道等等,都是亦师亦友,相知投合,更为密切。使梁先生长久不能释然的是金应熙的坎坷遭遇。金应熙是一位禀赋很高、学识渊博,学术成就斐然的历史学者。金的弟子、曾任暨南大学历史系主任陈华教授说:“几十年来,他(金应熙)在中国古代史、中国近现代史、中国哲学史、印度哲学史、中俄关系史、东南亚史、华侨史、菲律宾史、香港史等许多领域都写下大量论著,作出重大贡献。”梁先生认为金应熙是陈寅恪弟子中最有学问的之一,但是他却没有达到他本来应该达到的更高的成就,因为受到政治命运的播弄之故。为此,梁先生专门撰述《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长达三万字,既忠实历史,知人论世客观厚道,行文又充满着深情,沉重处仍保持着豁达潇洒和幽默的风格,是一篇精彩的长篇学术随笔性传论,对金应熙的悲剧作了情深意远的分析和论述。

梁先生讲了许多有关金应熙的逸事趣闻。他说到金应熙所以和他成为好友,还与他们都是象棋迷有关。金应熙在香港大学读书时,有一次因在外下棋至深夜,回校时宿舍门已关,就躺在一家教授家门口蜷缩过夜。因此为校方不满而失去了保送留学英国的机会。“”后,有一次某公安机关请他去做演讲。讲毕,他来到街上,看见有些人正在对奕,他蹲下观战。不想警察来驱赶,人群一轰而散,金应熙慢吞吞起身还未站稳屁股就被踢了一脚。等警察看清是谁时,一下楞住了!这不就是刚才做报告的金先生吗?警察不免尴尬,赶忙道歉,金应熙却一笑,走了。

这些逸事听得我们开心不已。但是,我也听说过梁先生的类似故事。五七年,梁先生新婚,偕太太来北京度蜜月。他棋兴大发,独自去和聂绀弩鏖战,搏杀至深夜,不但忘了吃晚饭,还把新娘子一个人忘在旅馆里。想想他的这份痴迷,可不亚于金应熙呵!怪不得他们两个会成为知交。

诗词联语、文史小说,棋艺棋道,样样精通;至情至性,侠义热肠,梁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我仿佛看到了梁先生小说中人物的身影,他们几乎都是这样远离尘世名利的侠士啊!

淡泊名利的名士风采

说话间,梁太太曾几次过来催他吃药。最后还是孙立川先生把药送到他嘴里才算了事。梁先生已是84 岁高龄的老人了,几年前做过一次大的手术,近年又得了糖尿病。后来我们和梁先生一起吃饭时,或和香港文学界聚会时,我都注意到梁先生每次进餐前都要注射胰岛素。这次来港之前,他还刚刚做了眼疾手术。但是无论如何,我很难从他身上看到或感到疾病的阴影。他面色红润,讲话充满激情,喜欢打手势。我从心底钦佩他这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他笔下曾虚幻过无数艺高胆大的勇士,而他,才是生活中真的勇士!

梁先生为人谦虚、厚道,在香港文学界有口皆碑,人缘极好。这使我想起八十年代上半期,内地盗印梁先生的著作之风极盛,有的出版社正是靠着梁先生的书发了不义之财,其中有的还是公家出版社或报刊,不仅稿费不付,连个招呼都不打。在内地的一位梁先生的作家朋友实在看不下去,更觉得有损大陆人的声誉,就帮着四处追讨稿费。有拖延的,有抵赖的,经过一番努力,总算追回来一小部分。其中有一个地方出版社盗印《白发魔女传》,印了至少七十万册,少说也赚了七十多万元以上。但梁先生却考虑到它处在边远地区,可能并不富裕,所以只要求“象征性”地付一些稿费表示对作者的尊重就可以了。哪知此话一出,这家出版社就只付了两千元了事。虽然朋友为此不平,但梁先生却一点不介意。最后梁先生把这些稿费全部悉数捐赠给了中国现代文学馆。

其实梁先生自己的生活很简朴。他移居澳洲的家,只有两间窄小的居室,据说凡去那里看他的人无不为之感叹!哪里想到一位著作等身的大作家对生活如此这般的“超凡脱俗”!但他却乐呵呵的,从不以为憾。想想他的三十五部长篇小说,又是畅销,经久不衰;又是反复被改编拍摄成影视剧(最近大陆播映了新拍摄的连续剧《萍踪侠影录》,香港徐克导演的《七剑》也在热播)应该是很富足了;他拥有那么多的读者,社会影响很大,是当然的文化名流,本可张扬招摇但梁羽生是个名士气十足的人。他仗义疏财,颇有武侠小说中的豪侠气概,对朋友,对文化界,对钱财方面都是如此。他又是淡泊名利、喜欢低调冲淡。怪不得他的小说中的侠士也都是文采风流、笑傲公卿的“名士型”人物!

为何取名“梁羽生”有待解迷

梁先生年轻时,在大学读书只幻想将来当老师或搞研究。所以我很好奇地问他:“梁先生,你那时在大公报当编辑,为什么突然写起武侠小说来了?”

梁先生听后一阵得意大笑,好象这是一个很好玩的话题。“我根本没有想过会写武侠小说的,”他说。

原来,成就这一奇迹的当属时任新晚报总编辑罗孚先生。1952年,香港发生一场太极派掌门人吴公仪和白鹤派掌门人陈克夫相约到澳门比武,成了多年未见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比武最后以太极派取胜告终。就在这时,罗孚灵机一动,让梁先生赶写一篇武侠小说,并在比武第二天的报上先发了预告;从未写过小说的梁先生只酝酿了一天,便一气呵成《龙虎斗京华》的开篇,赶在比武的第三天在《新晚报》上开始连载,顿时吸引了众多读者,成了又一个轰动当地的大新闻。连熟知他的罗孚都惊呼说:“梁羽生真行!”梁先生这一奋笔纸上行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整走了三十年,为读者留下三十五部惊天动地、风靡天下的巨著,也为梁先生赢得新武侠小说开山师祖的美誉。金庸则在这三年之后发表《书剑恩仇录》,共同使新武侠小说迅速崛起,推向极致,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当年华罗庚在英国遇到梁羽生,就说,他看《云海玉弓缘》,看得着迷,连觉都睡不着。说这是“成人的童话”。香港学者孙立川先生认为:“香港文学能够贡献中国文学的就是香港的新派武侠小说。”

“梁羽生”是梁先生写武侠小说时用的笔名,他原名陈文统。关于“梁羽生”这个笔名的由来有过不少的猜测和解释。一般人认为是“白羽学生”之意,白羽是过去一位写武侠小说的老作家。但梁先生却说“梁羽生”另有其意,但现在还秘而不宣。不过,他已委托孙立川先生在他百年之后再讲出原委。相信,梁先生为众多的“梁迷”留下的这一伏笔,必是大家所感兴趣的!

梁先生擅于讲故事,他的小说里有着许许多多生动有趣、迷人的故事和诗词;又有深厚的文学和历史的思想内涵。这是使他的武侠小说升华和丰厚的最重要的原因。梁先生在写了三十五部武侠小说后封笔,他像归山的隐士,在空气纯净、绿野环抱的悉尼过着没有纷争而平静的生活。他身体健康状况虽不算好,但至今仍然笔耕不止,写了大量有关文史方面的散文随笔。由香港天地图书公司出版的《笔花六照》一书收集了他近几年佳作,书中涉及的内容广泛,囊括诸多方面:“武侠因缘、师友忆往、诗话书话、读史小识、旅游记趣、棋人棋事”,让我们从中再次领略了梁先生的华彩。为了能让内地读者有幸看到梁先生除了武侠小说以外的另一番文学风采,我还特意把《笔花六照》简体字版介绍给了东方出版中心出版,此书不久将面市。

这就是我最近看到的梁羽生先生。在此,我深深地祝福远在悉尼的梁先生健康、长s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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