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资料那些事

时间:2022-09-15 04:36:01

象棋资料那些事

平心而论,象棋在整个体育领域里,是个另类的项目。它当然需要良好的体力支撑,但主要还是凭棋艺智慧的脑力解决问题。举个简单例子,人所共知的“老魔叔”杨官U,广东人氏,面容瘦削,体格嬴弱。他虽爱打乒乓球,但总体是作为下棋后调剂精神和活动肢体的,而下棋是他的专业。试想,棋桌对面坐一五大三粗的壮汉,体力够好而不谙棋艺,肯定不会是杨老的对手。反思之,壮汉总不见得起身摔对手几个跟斗算胜吧。由此想到,棋类项目被“全运会”挤出,也因不与“奥运会”对口,而组织单项比赛。

任何竞技体育项目,都有一个总结提高的过程,以利再战。其主要手段是靠当场摄像,事后加以分析研究,找出对策。而下棋,全然无需这一套,不然,冗长的棋步会显得乏味、浪费,甚至近乎奢侈。接着,我们言归正传,说说象棋资料那些事。

当今,象棋的发展水平足以用“突飞猛进”、“日新月异”来形容。其重要原因,是科技的高速发展。对象棋而言,无疑是电脑的“横空出世”,象棋的信息,特别是对局记录,“新式武器”,不用多少时间,就“满天飞”了。这就让我想起2001年春在四川乐山举行的全国赛期间,我与“蜀中三剑客”之一的老一辈棋手刘剑青老师同住一室。他时常慨然道,我们四川队身居大山盆地,近半个世纪前,到上海参加棋赛,一路费钱费时费力不说,整个赛程,教练最多能抄一二十盘棋,已是了不起了。回家,解拆对局,商讨对策,常苦于手头缺少大量资料,难以作系统研究。我在一旁听着,默默点头称是。听得出,话语中除了对当下有电脑的快速输入、统计齐全和有效传播的点赞外,也对其时的落后充满了无奈。确实,资料的匮乏,成了棋艺发展的巨大障碍。

联想到我自己年轻时,热衷于收集对局记录。上世纪60年代,除了在新华书店或旧书摊上购得有限的几本棋书外,就没啥资料了。自己下棋无非照棋谱依样画葫芦,对方变招,就弄不清了。记得自己最喜欢的一本棋谱是《1962――1963年象棋对局评注》(上海文化出版社),还有就是三集《中国象棋谱》(人民体育出版社)了。更记得那时沪、粤两大棋坛劲旅交流得火热,尤其是两队斗法似的演绎“中炮过河车高左炮对屏风马左马盘河”的阵势,引起我极大兴趣,我都收集了。在部队当兵时,虽暂缺少某年资料,但通过棋迷同学写信告知和一角钱一本的广东《象棋》杂志(家中给我邮寄),全给补齐了。

退伍回沪进厂,工作之余,视象棋资料似生命。同好间有新近的埠际名手对局记录,我会借来用复写纸复写,好在我笔头尚勤,字迹也还凑合,一般二三十局的记录,不花多少时间就能多出好几份,分送棋友。后来,我有幸结识了全国棋界著名的排局名家、藏谱家杨明忠先生(已故),资料的来源就更多、更广。杨先生腿有残疾,行动不便,在上海长宁区中山公园附近一家塑料制品模具厂门卫室工作,我骑自行车上班要路过此处,联系方便。不过门卫是要翻班的,只要记住他的班次也就可以了,况且他坐在门卫室,不离岗位,更用不着进入厂区,十分方便。那时,他家居金陵中路,靠近大世界,我有时去外滩局里开会或活动,又可顺路到他府上一晤。

杨明忠先生素来广交全国棋友,甚至与好多省队的头面人物都有交往。如黑龙江王嘉良、北京朱学增、辽宁孟立国、河北刘殿中、甘肃钱洪发等,还有不少热心棋事的老友,如北京的孙经存、杭州的裘望禹、瞿问秋、广州的彭树荣、福州的魏子丹等等。用杨先生的话说,每月的奖金都用来买邮票了。有了这样的资料网络,我似乎一头扎进了资料的海洋。

搞资料是有个“小圈子”的,自发形成,“成员”大凡是有一定棋艺理论和棋力,又喜欢收集和研究的棋友。笔者在上海地区,除核心人物杨明忠先生外,记得还有陈效渭、蔡世尧、汤炳棠、石镛、黄烈周、俞齐明、厉自钧等。其中,汤炳棠是一位有实力的老棋手,杀路棋,一般人都惧怕他三分。老先生个头不高,圆圆脑袋圆圆脸,戴一副近视眼镜,可只要他一接触棋,浑身的机灵劲就来了。他只会下棋,不会刻蜡板,谁会与他交流资料呢?嘿,原来他在上海南京路、路口著名的中百一店四楼文化用品部工作,又是负责卖纸张的。刻印资料,自然需要大量纸张,有了老汤,就有了廉价实用的纸张来源,所以少他不得。当然,还有分布在全国各地的资料棋友,如兰州的薛文林、广州的罗定楷、抚顺的杨典等(恕我一下子回忆不起更多老友的大名),几乎都是一辈子的棋友了。

当然,收集资料是要花费巨大劳动力的。不瞒大家,我有一小小特长――刻钢板。何谓刻钢板?恐怕现在的年轻人是不了解的,也难以见到了。简单说,就是用一杆头上有钢针的铁笔,在垫有钢板的蜡纸上书写,再在专门的印刷机上复印更多的份数。此项工作说来简单,其实要有一定的基本功。一是字要写得好些,最好能拥有写几种字体的本领,如宋体、隶书、手写体(行楷),前两种较端庄,适合封面、标题,但刻写速度较慢;后一种适合刻写内容,速度可快些。不管何种字体,首要的要求是正确、清晰。于是我收集了许多唱片钢针,作为笔头。有细些的,刻字;有磨成圆头的,刻标题和图案。那一块长条形的钢板,正反两面的纹路是不同的,一面适合刻宋体,一面适合写“自由体”。那刻写的功夫要自己多琢磨,天长日久,熟能生巧。不管怎样,细心、耐心是最起码的要求。人非神仙,总有刻写错的时候,怎么办呢?一般多用文具店买来的蓝色涂改液,可不易干,费时,效果也不好。后来我从誊印社学来一种方法,简单实用:先用铁笔末端轻轻在错误处磨平,再用一支孩童画画用的蜡笔涂于错处,补蜡,即可重新再写。当然,同一位置不宜多次出错,否则影响蜡纸质量。

刻蜡纸,是个枯燥乏味的活儿。开始感到新鲜好玩,时间一久,就会感觉疲乏不堪,尤其是眼睛。在下曾是军人,且在部队换新式武器时由连队首长推荐为教官,去师部集训队受训过,故眼力好,在台灯下可连续操作二三小时,不成问题。冬天寒冷,双手就用热水袋边焐热,边操作;夏天,干脆赤膊,头颈挂一条毛巾,不时擦一下额头的汗,用蒲扇轻摇几下。这是因为那时没有空调,也不容电风扇之类对着吹。可我照样兴趣十足,坚持利用业余时间,将1974年全国赛资料刻印完成。记得印刷时,我与厂里的棋迷师傅一起,借来一台旧的手印机,买来油墨,用滚筒推印,一次印一张,大约印500份左右,蜡纸就报废,不能再印。印毕,还要分页,简单装订。自己那份呢,当然是最精致的,封面用牛皮纸包装,边上用尺量好,找来锥子打洞,用蜡线缝制。封面上,除写上漂亮的题目外,还要写上年月,盖上自己的大印,以作留念。这样的对局资料,与其说是象棋记录,倒不如说是“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线装本。那古色古香的装帧形式,时鲜的对局内容,在棋友面前真是值得炫耀一番啊!

扪心自问,本人不能称是个下棋人,抑或不是一个完全的下棋人。虽爱下棋,但要兼顾工作、家庭,更不愿废寝忘食,故棋的实践少,还不排除有其他多种爱好。即便与人对弈,也是所谓阿宝背书式的“书房棋”,棋风偏稳,中残局缺少力量,更怕对方的搏杀棋。然而,我有收集各种资料的爱好,有喜欢研究棋艺理论的兴趣,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和表达能力,同样可对象棋做些贡献。这就是以后我热衷于对棋事的宣传、组织方面,包括对资料的整理、收藏等工作。记得有位棋坛前辈曾对我鼓励道,你呀,看来在棋艺上要达到大师水平是不可能了,但在棋的理论和资料统计、整理、收藏方面,可以有所造诣。此言诚矣!在下大半生过来,正沿着这条轨迹前行。

上世纪的1987年4月,第六届全运会象棋团体预赛在榕城福州举行,我奉命前往担任赛会资料组长。近30年前的对局记录“生产力”状况,正如前所述,是“落后”、“原始”的:靠手工刻钢板、人工校对、蜡纸油印。按规定,我先期到会报到,大会有关领导对我寄予厚望,并要求资料工作创造一个记录:刻印赛会全部记录。我根据队数、人数、轮次,计算了一下,男子组有13轮,计780局;女子组11轮,计363局;总共1143局(实际为1142局,男子组最后一轮宁夏王贵福先对林业张明忠,前者因故弃权)。如此,应该有千局以上的对局资料“诞生”。这可是个破天荒的重任,光荣而艰巨。不容分说,接下了任务。

一是人力。刻写钢板的人员有几方面的要求:认真、细心、耐心、勤快,这是起码的;其次要字迹清楚,有刻写经验;还要有一定棋力、喜欢收集资料的人员(资料组工作人员每人送一套资料)。二是条件。工作和休息地点,要给予充分方便,譬如,不能距离太远等。三是开夜班必要的照顾条件。

大会给资料组配备了四五个人员,条件均不错,有眼力好,年富力强的;也有上点年岁,眼力稍逊的。若是资料方面的行家里手,那是最理想的。首要一条,是要能吃苦,好在大家思想统一,十分团结,工作积极。我是掌门人,要设计好资料的规格,如每行多少回合、统一用何种记录方式、每局题头的格式、每局之间的行距、字体的要求,等等。如每局除单位、姓名、胜负外,还记录双方用时,让读者一窥全豹;为节省纸张,采用简写,且一行6个回合。总之,当好小编辑。资料工作时间有它的特殊性,因为比赛都在下午,此时可以在赛场稍浏览赛况(同是爱棋人,也应让大家看看棋,感受一下赛场氛围)。大约两小时后,有对局完毕,可从裁判长处收取记录,就可以带回陆续刻写。这样,工作的紧张时段就在傍晚,直到深夜,乃至凌晨。记得那时条件差,不能与时下住宾馆相比,有些当地的年轻人员,还睡双人床(上下铺),但大家毫无怨言,乐于奉献。南方热得早,四五月份,八闽大地早已一片郁郁葱葱,绿意可人。可雷雨一过,潮湿闷热的气候,造就蚊虫肆虐,骚扰我们安心工作。我们就在工作室的四周点上蚊香,电扇定格在最小档,放在桌下转动。赛会发我们每人一瓶风油精,叮痒了,抹于患处。鉴于赛会要求资料必须与赛程同步进行,因比赛一结束,各队要带回资料,以免邮寄麻烦,且保证时效,皆大欢喜。既如此,我就要求资料工作,当天事,当天毕,哪怕不睡觉,切实保证当天的记录,在翌日凌晨前操作结束,安心睡觉。每晚每人由伙房发给馒头、面包或蛋糕,作为夜点充饥犒劳。补充一个小细节:每日早上7点正,誊印社派专人来取蜡纸(顺便将隔日印好的样张带来,其余留着,最后装订成册),到哪个房间、叩门的节奏暗号(如一长两短),都是事前确定好的(以免旁人敲门干扰休息)。且收件人要签字,确认收到第几页至第几页。因唯恐在哪一环节丢失,责任重大。如今思来,与解放前搞地下工作何其相似,着实令人回味、发笑。

身为组长,主要把握刻写的进度,人员的安排。自己,当然也战斗在刻写一线。说实话,我凭“盲棋”的功夫,那二三十回合的“短局”,可一口气刻完,且棋战过程全在脑海里“过电影”,几乎用不着校对。对有好几十回合,乃至近百回合的长对局,还要复盘校对,做到有错必纠。把握略去必胜局面后的冗长着法。最麻烦的,莫过于双方原始记录均有错,棋局三番五次打不通,略又略不去。只得派人找棋手本人,可有时本人外出(其时尚无手机)、时间晚了又怕影响人家休息,再想办法找棋局的另一方,实在费时费神……

三四天后,赛程进入高潮,眼看工作吃紧,资料刻写有点跟不上。我向有关领导汇报后,请来两名誊印社的刻写老师傅前来帮忙。结果是刻写速度上去了,但低级错误也出来了,如兵后退、马平走等。经校对、提醒,大家齐努力,总算赶上了赛程。

兴许是兴奋,兴许是劳累,也兴许是用眼过度,末后几天,我的左眼得了炎症,眼球红、眼皮肿,轻伤不下火线呗,我们资料组齐心合力,坚持到最后。用天蓝色的书面纸做封面,分上、中、下三册装订的六运会对局资料诞生了。闭幕式上,赛会给了我“先进”的荣誉,奖励一支钢笔。然而,更值得自豪的是,在那个“刀耕火种”年代,靠手工刻写的“生产力”,为大型比赛收录全部对局资料的做法开创了先河!

之后的数十年来,我乐此不疲,坚持资料的收集、分送。现已回上海工作(近年已退休)的老棋友朱亮与我见面时,常深情回忆,那时候在江西大山沟里,无棋可下,全靠你不断寄来对局资料,了解棋的动态。打打谱,看高手对局,琢磨其中奥秘,才不致让自己的棋力退化。听罢此言,方觉自己几十年的努力有价值,不白费。近年,更有较年轻,又有电脑技术的棋友时常上门借阅大量陈旧的对局资料,拿去输入电脑保存,加以编辑,以便查阅,发扬光大。对于此举,我慷慨供奉,全力支持。

光阴匆匆,流年似水。曾几何时,上述的“土法”整理资料,早已成了老皇历,被抛进了博物馆。代之而起的是电脑、软件、U盘,操作过程是,对照记录在象棋演播室上打一遍对局,只要打通,就录谱完成,之后就可输出样张欣赏,格式整齐划一,字迹清晰规范,最后编辑成册,快速、高效、美观。于是,随着资料统计的快速发展,棋艺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里程碑阶段。

然而,我忽又觉得有了高科技,包括电脑、软件等,真正的棋艺似又被打上了大大的折扣,棋味变样了,高手之间的枰上对弈变成了比拼掌握、操作电脑的广度和深度……

岁月不饶人,自己渐老,虽赶上“电脑时代”,但毕竟不如年轻人接受得快,只得自叹弗如。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曾在棋的某一领域里打下过基础,取得过些许成绩,这就足以聊以了。

时光,在足迹上轻轻落款;岁月,在生命溪流中涤荡;而记忆,却永远在人生长河里铭刻。历史的细节往往令人回味,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忘怀。在下拉拉杂杂写下此文,愿与那个时代曾一起为弘扬棋事,为资料工作作出奉献的老棋友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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