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的散文诗

时间:2022-09-14 11:52:45

胡杨的散文诗

黄昏是一只金色的大鸟,领着一群它的孩子。这是姑妈的故事中常常出现的一个意象,在姑妈的语言世界里,黄昏被涂抹上了最尊贵、最美好的颜色;幸福的人们都是在黄昏,走进了茂密的沙枣林,沙枣花的芳香,也像一只金色的大鸟,领着它的一群孩子。

戈壁边缘的一座村庄,人们习惯了在黄昏的时候,坐在门前的木头上,遥望远方。单调的生活中,只有短暂的黄昏时刻,让他们充满遐想。

我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敦煌东部,绿洲逐渐萎缩,而戈壁呈扇面扩展,正好覆盖人的视野。尤其是夏日黄昏,清风徐来,那只金色的大鸟和它的孩子,就来问候你。而我,每晚安坐于油灯下,听姑妈讲故事。故事中的男人贫苦而勤劳,在戈壁上早出晚归,一直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突然有一天,那是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男人救治了一只受伤的兔子,从此,他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每当黄昏,那只兔子都给男人送来金银财宝,男人建了房、买了地,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姑妈讲的很多故事,都有这样的情节,因而,戈壁上的黄昏,在我的脑海里,总是上演着姑妈的故事,我是在这样的故事中,溶入荒凉的戈壁景观的。

没有戈壁生活经历的人,不知道戈壁的情形,它是那种大而无当、无法琢磨的景致,视线所及,空旷一片,即使最老练的行走者,也会对戈壁有所敬畏。村上的老人说过,黄昏的戈壁是个“人”,她变幻各种诱人的风景,把拉骆驼的年轻男人引到干旱荒凉的极致。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显得十分恐惧,而听者的心头,也袭来丝丝凉气。

坐在家门口的木头上,视野沿着戈壁展开的扇面放开,心情是不一样的。无论想象奔驰到哪儿,最后仍然会回到那根光滑的木头上。有时候,我禁不住走向远处的沙枣林,那是一片茂盛的沙枣林,清冽的泉水养育了沙枣树,许多杂草缠绕着沙枣树,使那里成为一个“百草园”。人在其中,惊动了许多安享宁静的动物,扰乱了黄昏的光线。在我看来,沙枣林里,绝对有一只受伤的兔子等待我去救助,而那只被我救助的兔子很可能变成身材苗条的少女,依偎着我,走进沙枣林的深处,在人们不知道的世外桃源,开始我们美好的生活。

大概是在我15岁的年纪,我一个人走进戈壁深处,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好奇,催着我往前走。从早晨到中午,刺眼的阳光使人眩晕,我躺在戈壁上,眯着眼睛看天空,天空的蔚蓝与深邃,也容易让人立刻陷入有别于常态的虚幻状态。那次,强烈的理智使我返回戈壁,已是黄昏。黄昏的万道金光,的确就像一只金色的大鸟带领着它的孩子们,那种欢呼雀跃的活力,自始至终灌注于人的身心。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只神通广大的兔子的存在,同时我也认为,那只兔子的受伤,肯定是在检验我的善良。只是,要等来那只兔子,还需要静心的守望。

选自《白银周刊》2014年7月

在敦煌,莫高窟所在的峡谷,有一条河流叫大泉河。可能是因为这条河,虔诚的职业宗教家选择了信仰的归属,那一面面石壁,在叮叮当当的开凿声中,使人们相信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与莫高窟的神秘和庄严相比,大泉河谷边的黄花,似乎更真实,更动情。

我是和一个才女共同采撷那些黄花的,开始我以为可惜,觉得一朵朵的黄花应该就在河谷边,或者自己孤芳自赏,或者让大家赏心悦目。我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才女就笑了,说这里到处都是黄花,采一束不算什么,况且,采过花的草茎,来年会开放更鲜艳的花。我相信她的话,毕竟,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五六年,五六年间,毕竟她是在用这些黄花寄情的。

大概没有其他任何地方的花比这里的花滋润:长年的流水,一层层积累起来的腐殖质,使它们欢快地长着,看见它们,自由的气息,就涌入眼帘。那一次,我建议才女抽时间看看大泉河的源头,考察一下,到底有一眼多大的泉,是大泉河的源泉。才女笑了,她说她去过,那里也没想象中的泉,只有涓涓汇集的冰雪融水。

以后,有外地的朋友去敦煌,我都把他们介绍给才女,并特意强调大泉河边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要他们去采撷几束。但我的那些朋友们只是急匆匆去、急匆匆来,没有谁想到我说的黄花。

有一年,由于工作不顺,心里烦躁,我就有点羡慕那一河岸的自由的黄花了。我踏上西去敦煌的行程,直奔莫高窟。当然,我会首先去见才女。说实话,才女是我最珍视的异性朋友,不多的几次见面,我们都会彻夜长谈,说各自积压于心头的往事。我们常常是先去采撷一束一束的黄花,把她的宿舍打扮得生动鲜活,才开始神聊的。

我碰见了她的一个同事,那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孩,神情严肃地说我来迟了。我立刻感觉到了异样的情绪,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才告诉我才女去了,就在两个月前。

怎么可能呢,她才三十出头,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她的同事说,她得了精神分裂症,是自杀,这时,我才想起,我与才女的相聚中,她多次提到绝望与末日,她说过,思想的绝望,就是生命的末日。没想到,她自己实践自己提出的命题。

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我反而显得很平静,我一个人漫步于大泉河边的黄花丛中,我觉得她已经是一朵黄花了,我是采撷她,还是让她独自地开放,我犹豫了。

选自《海南日报》2014年8月12日(作者地址:735100 甘肃嘉峪关市新华中路23号嘉峪关市文化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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