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 观点表达的媒介

汤志义是一个习惯于在深夜进行艺术创作的人，因此，在他的工作室，除了门前的一塘清泓及明月，还常常盘踞着几只小猫。小A、小B、小C、小D，为省事，汤志义就这样称呼他的爱猫。这几个小家伙，在那暗黑的夜里，为静寂的工作室，带来生命的痕迹。

漆彩同行大汤坊

在福建，尤其是福、泉、厦三地，如果你是与大漆有缘之人，你会嗅得出空气中大漆那特有的气息。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最能使人感悟大漆给其从事者的悲欢、荣辱、期待、催督和希望。

在汤志义的大汤坊，一片郁郁葱葱，石子路、水塘、栅栏，让这工作的地方也带上几分园林情趣。然一进室内，即可看到平放的漆板高及屋顶，成品、半成品的漆画作品处处皆是，空气中虽未弥漫着大漆的酸，却沉浸着大漆的重。

大汤坊的主人汤志义作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副教授，原本以油画创作为主，近些年来开始涉足漆画领域，是一位漆画和油画同步进行的艺术家。

像汤志义这样的先行者，在国内或许还不多见，但在国外，如果你若问一个艺术家是油画家还是水彩画家时，他们定会感到十分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还用某种固定的材料来为自己划分阵营?材料不过是表达思想的手段，只要目的达到，何必还要去拘泥于形式?

漆艺术是一门综合运用各种不同质感材料的艺术创作，并且带着很鲜明的东方韵味和民族文化特色。大漆温润的光泽、优雅瑰丽的色彩、年代越久越显高贵的气质，及其干固后层层磨显所幻化出的迷离、斑驳的色层，是许多现代表现形式所无法比拟的。然而，传统的漆画创作往往过于注重严谨的漆工艺本身，对材料的突破主动性不强，对精神语言的运用意识也不强烈。

汤志义将其在油画里所获得的感觉方式、造型能力、语言表达实践于漆艺，反过来，对大漆神韵的领悟也催化了他的油画新亮点。

漆画姓“漆”，油画姓“油”，各说各自的语言，但却有着一脉相承的文化内涵和审美观念。

漆，艺术表现的物质元素

与其他画种相比，漆画大概是最注重技术性和形式感的了。漆画家在创作过程中，都无一例外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用于制作。难怪有人说，要做一个优秀的漆画家，就得付出比其他画种艺术家多三倍的努力。

见过汤志义漆画作品的人，大多为他那简洁、精致、华贵、热烈、洁净、澄静的效果吸引，对时光之迷要有所追问的意识之流在涌动。然深入品察他所创作的花卉、河流、惠安女，就会发现，表象之下。总有一股莫名的沉寂和激情的流动。

从汤志义创作的一系列漆画作品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形式语言创新上的强烈愿望。在他那里，漆材只是一种媒介，它们已从传统漆器脱颖而出。摆脱了传统艺术创作思维的习惯定式，以及长期以来在形式感上陈陈相因的局限，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个性化形式语汇。

那么，从这之中，是不是就可以得出现代形式的漆语言已然超越漆的技术层面?恰恰相反，汤志义在漆画创作中十分倚重于技术，在某种程度上说，艺术的特殊魅力正来源于它的特殊媒介材料和对媒介材料的特殊把握。

比如说，在汤志义“渔家女”人物漆画系列作品中，就匠心独具地把漆材特有的色彩视觉效果发挥到了极致。整个画面引人注目的已并非是“漆”而是“色彩”；也不是“人物”而依然是“色彩”，即在于以色彩描绘对象、表达内心情感具有无与伦比的丰富性、生动性和微妙性上。

漆材本身只是色彩表现力的物质元素，重要的是艺术家所具有的色彩天赋和对漆材的娴熟驾驭。汤志义很幸运，这两个不同寻常的特质他都具备，并且懂得如何在自己的作品中淋漓尽致地运用。

残荷　枯莲　蓬梗

但凡爱莲之人，阅读汤志义的《印象莲蓬》系列，必定欣喜，世间有同道，莲蓬遇知音。

莲荷之恋，自屈子以降，李商隐、周敦颐再到朱自清，曲径通幽至中国文人的精神后花园。莲既可生于帝王庭院，亦可旖旎于乡间清寂的方塘，迎秋风起舞，“留得残荷听雨声”。

在汤志义的大汤坊，有一半亩池塘，上面漂着莲。莲不多，也就三两朵。它们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提供观察和摹写，还有沉思与念想。

莲，汤志义画了很多，想必以后还有更多。但汤志义的莲，不是人们常见的“红莲沉醉白莲酣”的盛境，而是“月晓风清欲坠时”的意绪。残荷恍若烟云，枯莲奇崛标立，浮萍缀如墨痕，蓬梗兀自向天。

在所有画面中，没有一朵花，全是莲蓬和枯叶。然而这些意味着萧索的莲蓬和枯叶，却不见一丝萧瑟之气，反倒是一片生机。在汤志义眼里。莲蓬是生命的谢幕，是关于生命轮回和时光回溯的象征。

流连于汤志义的《印象莲蓬》系列，瞬间视觉的震惊不言而喻。丰盈的物象，饱满的色彩，一步步挖掘进我们内心的感动。大面积的中国红、黑与金的大胆渲染铺陈，材料技法背后的眼与心，充分淋漓地建构了艺术家自己的莲之形象。

一枝莲，一抹色彩，目击而道存。

河流　波光　生命激情

从创作《河流》系列的漆画作品起汤志义开始了他的抽象漆画作品的创作，这是对传统漆画具有本质提升意义的一次向当代艺术的转换，是他以漆材作为媒介，将创作激情通过得到提炼和升华的感性所作出的一种完美的生命表述。

他在《河流》系列里，保持并强化了传统漆器的光色视觉效果，并且进而将一些特殊的肌理融合在光色的表现之中，在画面中以浸洇浮动的色彩组合成既有对立冲突又深蕴和谐、充满激情和张力的图式，使人从中意会出丰富的音韵、旋律和格调，传递出富有情感内涵的审美意蕴。

原本包裹、覆盖和防潮之用的大漆。被他反复打磨和铺排肌理，浑厚凝重却又泛着粼粼光泽。与其说这些作品表现的是波光闪烁、绵延千里的夏日印象，不如说，它们是坚冰消融、蓄势待发的暖春意象。厚重、板实的漆材和严整、纯正的漆色，在艺术家高超技术的处理下，宛如坚冰融化、断裂和漂移，气势磅礴又气象万千。

面对汤志义的抽象漆画，细察之下或远而观之，都可以在无序之中看到有序，感受到深藏在画面之中的节奏和韵律，令人信服地领略到他呼之欲出的创作热情和生命激情。

艺术，观念的表达

长期以来，漆画的发展停留在器物、家具和建筑的装饰性图案的描绘上，尽管图画的内容因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有所不同，但漆画的创作方式和理念却始终没有多大的突破。即便是作为一种独立的画种而摆脱了对实用性物体的依附，由于受到材料技术特别是艺术观念的束缚，漆画无论是在内容题材上还是在语言创造上，都存在着严重的程式化的因袭之气，难以传达当代社会生活中人们的真实感受，而只能去重复一些约定俗成的题材和图案，尽管这些重复充满了创作者个人娴熟的技艺和情感。汤志义的出现，改变了漆画界在当代中国艺术创作中的自我边缘化的现状。

汤志义系统的现代大学艺术教育，尤其是其对油画的偏好，使他能够用油画的造型方法和创作理念来思考漆画的前途和未来。

油画的现代转化和当代变革，一个重要的线索是语言材料自身的独立，色彩也罢，线条也罢，明暗关系也罢，都要服务干艺术家内心对周围世界的观察和提炼，都要服务于艺术家观念意识的表达。而不再简单是形象的真实与否和故事情节的叙述性表达。

在他的《渔舟飘至》中，能明显地从惠安女的衣纹质感、色彩调子和空间关系等方面，看出他在大量使用漆画之外其他艺术的表现手法，特别是油画技法、水墨技法的许多要素。他的《莲蓬》系列和《人物》系列，致力于探索漆画技法在形象上的线条控制、画面的背景处理和人物的肤色表现等方面的能力，使得传统的漆画走出了厚重、板实的材料局限，有了轻松、跳跃和婉约的语言魅力。

由于汤志义的工作，“漆”这种媒介开始从“画”的描绘功能中拓展开来，进入到与人的身体体验和观念意识有着更加直接联系的“艺”的境界。也就是说，漆画不再简单是一种视觉描绘工具，尽管这其中包含着创作者的个人情感和体验，而是一种传递作者对自己和他人以及周围世界的态度和判断的途径，它所承载的观念性要远大于它的指代性和描述性。

每一种绘画样式都有其自身的艺术特征和形式语言。这么多年来，汤志义在漆画领域不断探索技术工艺，变换创作题材，注入新的艺术观念，以他自己的努力，将传统与边缘化的漆画推进了当代人的视野。

从先锋到大师，很远很漫长，并因他的从不满足和刻意创新而充满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