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物语(二题)

时间:2022-09-13 06:00:57

野兔

对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野兔算得上是最熟悉的野生动物了。印象中野兔要比驯养的家兔大,耳朵要长,体毛更密,多为灰色,偶见有茶褐色。一旦在野地里受惊之后奔跑起来就像一道划过的闪电,很快就踪影全无。

野兔是食草动物,故而与农夫的生存环境有了密切的关系。因为凡是农夫居住的地方,少不了要盘田种地,其结果是除了田地里的庄稼之外,田边地头的草也会长得格外茂盛,野兔的食物自然也就有了充分的保证。于是,野兔就会不失时机地离开山林,将自己的活动区域扩大到田野和牧场。如此一来,野兔也就别无选择地进入了人的视野,随即增加了被人捕杀的机会。好在野兔有一双既有力量又能弹跳的令人叫绝的后腿,故而常常能够有惊无险地逃过猎犬的追捕乃至躲过猎人的枪弹。事实是,在乡下生活的二十年间,我驯养过的一只优秀猎犬,曾在包谷林中追捕咬死过许多前来偷食的松鼠,但就是从未看见它咬死过深入菜园美食的一只野兔。而对野兔的每一次追捕,我的猎犬最终总是徒劳而返,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兴趣追捕野兔了。自然,我家的田地里,便常有了野兔出没的影子,我也暗中成了一名野兔观察者。

在对野兔的观察过程中,我很少见过野兔食草的情景。倒是我多次看到野兔喜欢吃蔬菜和黄豆叶的贪婪样子:耳朵竖得很硬,显出机警十足,小嘴频频地咀嚼,然后急急地下咽,似乎明白自己正吃着的美食与农夫有关,因而机会不会太多。其实,作为一两只野兔,无论是蔬菜还是豆叶,尽可以吃饱。但偏偏是野兔的集体享乐意识很强,因而很快你就会发现,一群野兔已经悄然地出现在你的田地里,如不及时制止,蔬菜和豆叶当然都会被吃个精光。有一次我见一群野兔在蔬菜地里大啃特嚼之时,便蹑手蹑脚地临近,然后装作愤怒不已地大喊一声,你猜怎么着?一群野兔并没有迅疾逃走,而是一致睁大了双眼停止了咀嚼,对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进行了短暂的审视,然后才相互感应似地立即四散而去。而一群野兔逃走之后,我首先感到的不是蔬菜被吃的惋惜,而是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

在田地里吃饱之后的野兔是不是就很快起身回到山林中的小窝呢?带着这个问题,我曾经在田地里注意观察过,结果并非如此。吃饱之后的野兔,也会常常进行让人耳目一新的娱乐活动。最常见的是相互追逐,在追逐中互相亲亲嘴或拍拍背。而最精彩的当然是相互“拳击”和跳“圆舞曲”了。常常是,两只健壮的野兔,双双用后腿站立,然后拿两只腾空的前掌打斗,仿佛是拳击比赛。而前掌相互击打时连续发出的清脆声音简直出人意料之外,毕竟人在八九米之遥都能听得很清楚。至于跳“圆舞曲”则是“拳击”之后的后续节目,两只野兔还是继续着“拳击”的架势,只是相互击掌的次数越来越少,随之增加的是兜圈子,一圈一圈地循环往复,情形极像跳双人圆舞曲。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可我在乡村与野兔为邻的岁月里,我连野兔的“一窟”都没看见过。野兔之机灵和对人类始终保持的警觉状态,由此可见一斑。在乡村,野兔的主要天敌是飞翔于天空的苍鹰。野兔在田野中出没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苍鹰在高空进行侦察的时候。一旦时机成熟,苍鹰就会从高空如闪电般地俯冲下来,先用双翅将地上的某只野兔击晕,继而凌空掠走。有一次正好一只野兔被苍鹰击晕时被我撞见了,于是赶走了苍鹰,将受伤和惊吓的野兔抱回了家,为其包扎了伤口,放入笼中驯养,喂以绿叶鲜菜,然而并不见其灵动与机警,反而日渐萎靡不振,状若标本。无奈之下,伤口刚刚愈合就将其释放了。结果一出竹笼,只见其后腿在身下猛力推动向前窜去,箭一般射入了田野。

记得美国现代作家梭罗在其《瓦尔登湖》一书中这样写道:“要是没有兔子和鹧鸪,一个田野还成什么田野呢?因为它们是最简单的土生土长的动物,与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质,和树叶、和土地是最亲密的联盟。”说实话,我每次重温梭罗的文字时,内心总是难以平静。因为如今我们面对的残酷事实是,野兔已经从越来越多的土地上销声匿迹了。梭罗还说:“不能维持一只野兔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贫瘠无比的”。其实,由农业革命所引发的不断“丰产”年代里,我们应该警觉到土地的另一种“贫瘠”了。如此说来,我们所失去的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一只野兔啊!

斑鸠

在我熟悉的乡下鸟中,除了麻雀、燕子、喜鹊和乌鸦之外,就要算斑鸠了。这种身体呈灰褐色,颈后有白色或黄褐色斑点,嘴短,脚为淡红色的鸟,常成群结队地在村庄上空飞翔。一旦在飞翔之中选定某一片田野之后就迅速落入其中,然后尽可能地放开嗉囊,把谷粒麦粒豆丸什么的通统放进去,然后再飞到村边的树林里慢慢地消化。

与麻雀和喜鹊一样,斑鸠终年生活于同一个地域,没有迁徙的习性。因而在乡村,几乎可以一年四季见得到它们的身影,算得上是典型的留鸟了。不过斑鸠并不像麻雀、喜鹊和乌鸦一样四时都可以毫无节制地鸣叫,它有自己的鸣叫期,除此之外,你只能永远看见一群或是数只沉默飞翔和静栖的斑鸠。斑鸠的鸣叫期一般在春末初夏,这个时节也是斑鸠产卵育雏的季节。斑鸠的声音并不高昂,属于中低音部,音节更是单调,但节奏感却很鲜明,如果用汉字拟音表达就是:“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从斑鸠的叫声类型来看,在鸟类学家那儿它应该被视为“鸣转”而非“叙鸣”。“叙鸣”是一种言说,是鸟儿之间日常信息的沟通;而“鸣转”是一种歌唱,主要为雄鸟对爱情的赞美。可见,斑鸠还是一种灵犀之鸟,在其爱情生活中它们敢于打破沉默的生活。斑鸠的巢一向在树上做得很隐蔽,一般很难让人发现。巢也做得并不复杂,用料也仅限于枯枝与杂草。枯枝做底起支撑作用,杂草铺垫起柔软之效。斑鸠的蛋上有杂色的斑点,因而在巢中并不显眼,让人感觉到从一枚小小的蛋上开始,斑鸠就不喜欢张扬。我在乡下生活了近二十年,但总共也只见过两个斑鸠巢。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巢中有蛋,第二次见到的那个巢中有幼雏。两次见巢我都爬了树,惊吓得一对斑鸠夫妻充满敌意地反复绕树急飞,虽然没有发出仇恨的声音,但那无声的情景其实更可怕,毕竟我担心自己的双眼一不小心就会被斑鸠啄坏。因为在乡间,大人们常对那些上树掏鸟蛋和捣鸟巢的顽皮孩子发出的警告就是:“不要这么作孽哟,小心眼睛被鸟啄瞎。”自然,我从不敢去干掏鸟蛋和捣鸟巢之类的坏事,但出于好奇,我还是常常少不了对自己意外发现的鸟巢进行一番仔细观察或探究。

尽管斑鸠的肉味很鲜美,但在我生长的乡间,却很少发生公然射击斑鸠的事。当然,斑鸠成群地到农田偷食粮食而遭到打击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的。但斑鸠凭着固有的机警与灵巧,总有机会化险为夷,因而要想成群地击伤它们是做不到的。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人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猎枪对着斑鸠群开火。如此一来,乡间的斑鸠群也就有机会和有胆量常常在乡村的上空飞翔复飞翔,构成了乡村最具有诗意的祥和美景。记得在县城上高三那年,有个喜欢写诗的同学随我到乡村的家中度周末,当他远远地看见一群斑鸠在村庄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时,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由衷赞叹:“多美呀,宁静的蓝色村庄,幸福的乡村鸽群……”我立即纠正说,那不是鸽群,那是一群斑鸠。这个同学听后愈加赞叹不已,说真是绝了,斑鸠变鸽群,村庄更神奇。两年之后,我的这位同学在省城的一所大学里成了有名的校园诗人。他的许多乡土诗中经常出现了“鸠鸽”这个新鲜名词。我明白其所指的就是斑鸠,只不过诗人觉得用“鸠鸽”更有诗意罢了。

在乡间的一些年月,我也曾怀疑过城镇里成群放养的家鸽就是由斑鸠驯养而成的。因此有一次我在田野里看见一只翅膀受伤而不能再飞翔的斑鸠时,便信心十足地将其带回家治伤和驯养。结果呢?斑鸠的伤倒是治好了,但其性情并没有丝毫变得温顺起来。即便你喂得再好,它还是依然在笼子里站立不安而扑腾不止,自然不时又添新伤,继而接受新的治疗。最后我断定,斑鸠性情刚烈,注定无法驯养,只能选择放飞。

其实,就单个斑鸠来说,缺少观赏性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就一群斑鸠而言,一旦与一座村庄构成不远不近或者说不依不离的景象时,无论其观赏性还是诗意感也就充分地彰显出来了,以致再单调的村庄也因此而变得日渐生动起来。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在异乡常常为自己身后有一座被斑鸠守望的蓝色村庄而自信与自豪。

可以肯定地说,斑鸠的天敌并非仅只是苍鹰。至少我知道在许多乡村,斑鸠无法躲避的是猎鸟者的枪口。也就是这个原因,我对斑鸠的生存前景并不抱有太多的希望,并因此而少不了常常暗自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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