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的爱

时间:2022-09-12 12:45:37

{零}

很久以后,曲殊看了一部电视剧,叫《裸婚时代》。

那时,穆灵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脑子和童佳倩完全有得一拼,放着完美的杜毅不选,非得往刘易阳那枪口上撞。

她平静地笑,不怒不气不反驳,也没告诉穆灵,薛林不是杜毅。因为她知道,穆灵一定会嘲笑般地反问她,那你以为周景彻是刘易阳?

若真被这样问到,她断然回答不出。

曲殊没有答案,九年前没有,九年后还是没有。

{壹}

她遇见周景彻的那年,刚回到父母身边。与几年前回来看见的境况一样,几乎没有丝毫的改变,父亲依旧嗜酒与暴力,母亲并不软弱,会与他大声争吵,总是试图改变他,可结果是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夏季还需要穿高领衣服。

大概是看见了母亲的下场,她不敢冲撞父亲。在老人身边长大的她,一直带着小小的任性,如今,在父亲面前是强装乖巧,偶尔寒眉冷眼,换来的是几记耳光。十五岁的她内心并不坚强,也会委屈地当面哭泣,觉得耻辱,却抑制不住。

她开始向往自由,渴望离开。

曲殊想,将来她喜欢的那个人,不需要是盖世英雄,但必须人品好,有宽厚的肩膀让她依靠,有一双温暖的眸,足够包容她和她的家庭。

然后,她认识了周景彻。

那是个凉风细雨的秋日,天灰蒙蒙的,街上行人匆匆,她没有打伞的习惯,提着牛奶从一间长期光顾的小店走出来,刚要走入雨中,店主叫住了她,同时叫了周景彻的名字。

她便看见了撑着伞站在路边,穿白色校服衣衫的他,不缓不急地转过身,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唇角向上轻轻一扬,说,你来了。像老朋友般,没有丝毫轻浮的味道。

她心里顿时一暖,只觉如沐春风。

那不是曲殊第一次见到他,却是第一次发现他很体贴。当他父亲让他将伞借给她后,他将她送回了家。十七岁的周景彻不似其他男孩以脏乱为荣,校服上散发着清新好闻的味道,像极了她洗澡时用的香皂味,弥散在她鼻息间,惹得她心乱如麻,面红耳赤。

她从不是害羞别扭的女孩,但那日的后来,她的眼里几乎只有他的人字拖。

再后来,她摸索出他在店里的时间,放学后踩点过去,与他说上几句话。遇上下雨天,他依旧会送她回家,嘱咐她看天气预报。而她会躲在窗帘后,看他离去的背影,温暖一点点凝聚成堆,占据了整个心房。

那时,曲殊还不知道,他绝非她梦想中的人。

他与她一样,都具有两面性。

{贰}

等曲殊发现周景彻的另一面时,一切已来不及。她陷得太深,抽不了身了。

南方的深冬,空气里的潮湿分子渗入皮肤,是刺骨的痛。曲殊怀揣一对自己织的手套,心情很好,蹦蹦来到小店,可没见到他人。

她转念一想,走去后巷。

两分钟后,一双手套摔落在了小巷门口的水泥地上。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亲吻一个女孩,他将女孩按在小巷的墙壁上,侧面看去,他似是在粗暴地啃着那软软的唇,伴随着他的手滑进了女孩的衣衫内。

那一刻,曲殊只感到浑身冰冷,冷得没了知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想到要拔腿离开,却听寒风中飘出了他好听的声音,小殊,你来了。

半年后,她考去了他所在的高中。

他送了她一份礼物,一个头衔―――周景彻的女朋友。

半年前,她蹲在巷子里,一边陪他喂猫,一边听他的故事,才知原来他早已有了喜欢的人,每一次告白被拒绝后,他都会接受另一个女孩。

也不知是为了惩罚谁。

那天,曲殊咬了咬牙,扬起一张写满了倔强的脸,对他说,下次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他没有半分慌乱和无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再如往常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如果你中考考得好,我会考虑。

手上戴着她送的手套,语气平淡得似在说如果天气好,我们就去爬山。

自然,他并没有忘记告诉她,我的恋爱是有期限的,三个月为限。

她点头。

三个月里,他牵着她的手,走过这座繁荣城市的大街小巷,常坐在沙县吃馄饨,喜欢在后巷里细细地吻她,会陪她疯狂地奔跑在广场的喷泉中......

没有礼物,没有鲜花,没有巧克力,更没有誓言,可她已觉得足够幸福,至少,他给了她一场梦。

三个月后,他提出分手。

她看了看表,很平静地说还有六个小时,倒让他心里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所交过的女朋友中,无一例外地不是哭着求他别离开,便是哭着骂他冷血。

最后六个小时,曲殊拉着他进了理发店,十八块钱,留了几年的长发成了短发。剪完发,她请他吃火锅,隔着氤氲的烟雾,他几度欲言又止。

从游戏厅出来时,已是十一点四十,广场的时钟一圈又一圈平缓地走动着。站在喷泉外的两个人,被溅出 来的水淋湿了。他脱下外套挡在他们头上,但她一把扯过衣服,扔到了地上,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

这天,十六岁的女孩依然任性,却安静地在他的怀里等待着宣判。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像是灰姑娘推开了王子,她推开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周景彻,我们的情侣关系已解除,从今以后,我们就只有纯洁的友情关系了,你不能再碰我。

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蹦蹦跳跳地走了,影子消失在路的尽头。

憋在他心中几个小时的烦闷霎时消散,他捡起衣服,有些地松了口气。他承认,她与其他交往过的女孩不同。还是朋友,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他不知,这晚回到家的她,连编谎言的机会都没有,就挨了母亲的骂,父亲的打,眼镜打变了形,眼角蹭出了血,脸颊更是被打得前所未有的肿了起来。

可她没有哭。

{叁}

几个月后,周景彻高考失利,原本可冲一本的他,才勉强过了三本的线。家境并不富裕的他没有复读,选择了大专,而他所喜欢的女孩如愿考去了上海。

女孩走的那天,他醉倒在了喧嚣的火车站外,曲殊赶到时,他身上的钱已被扒手摸走了,见到她,迷迷糊糊地搭上她的肩,嚷嚷着继续喝。嚷着嚷着,他跌坐在水泥地上,头埋入她怀里。她抱住他,有什么渐渐湿了她的前襟,凉得她生疼。

那一晚,他一直喃喃地唤着那女孩的名字。

曲殊终于明白,他不是为了惩罚谁,不是冷血,不是没心没肺,他也想爱别人,只是那女孩耗去了他全部的感情。

最终,他谁也爱不了了。

第二年,他父亲病倒,关了小店,住进了医院,高昂的费用令人瞠目结舌。他想辍学,是他父亲以命威胁,他才勉强读下去,边读边打工。

曲殊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去找他时,他已在长廊的椅子上睡着了,她将从家里保险柜里偷出来的钱放入他怀里。

她的手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他好看的轮廓,那些吸引女孩们的资本,仿佛一夜间消磨得只剩下了沧桑和疲惫。

她陪了他一夜,清晨醒来时,他人已不在,衣服盖在了她身上。她手中多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把钱还回去,别让我成为罪人。

又一年的高考,轮到曲殊发挥失常,在一片责骂声中,她放弃了外省的一所好大专,选择了本市的三本。所有人都道她是贪图一个本科的文凭,可只有她知,是为了什么。

当年离开的愿望,终于毁在了她自己手里。

开学报到前一天,她跑去他打工的餐馆里,独自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看他一身红衣,端着盘子,忙碌地穿梭在各个饭桌前,吃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饭。

这一年来,父母并不卡她的零用钱,她渐渐习惯在这吃饭,习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从最初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到发现他并不在乎。或者说,除了他父亲,她不清楚他还在乎什么。

两个人一共说了三句话,他说,你来了。她点头。他问,吃什么。她说,照旧。不是冷淡,不是疏离,而是这样,再好不过。

曲殊升大二那年,周景彻大专毕业,他父亲似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微笑着走了。她担心他会崩溃,故作大方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可他一脸的平静,说,也好,他不用再受罪。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刺眼,但天空却下起了雨。

她陪他回了一趟老家,他将父亲的骨灰与母亲的葬在了一起。

老旧的祠堂里,她下了跪,与他一同拜了三拜,起来时脸已烧得通红。他看见,神情似又回到了过往那般对待女孩们的风流,问,当真了?

她呼吸一窒,连忙摇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他一笑,摸摸她的头。

她想,其实哪怕是假,又何妨,至少有生之年,听到他说出了那句话,我爸一直把你当作儿媳妇,最想看到的就是我成亲。

回程的火车没有开往G城,而是通向了上海。

一天后,他们又搭上从上海返回G城的火车。

傍晚的车厢内,硬座走道上挤满了满脸倦容的人们,曲殊与周景彻相依在一个座位上,窗帘不断地拂过他们的脸庞,他一遍遍地甩手弹开。

她忽然侧过身,从后环住他的腰,握紧他的手,闭上眼,轻声说,忘了她,好不好?

他身体明显一僵,许久,轰隆轰隆的响声中,荡出了一个音。

好。

{肆}

其实,在那女孩的宿舍楼下,他并未表白,或者说,已经没有必要。

女孩或许是忘了他,或许是没认真看,瞧了眼满身土灰的他,就挽着男朋友的手臂走了。眼里没有不屑,也没有鄙夷,只是一种很陌生的感情。

陌生,多让人绝望。

将近三年,曲殊帮着他度过了奋斗最艰苦的三年。

她知他不愿用她父母的钱,她便自己打工赚钱给他买西装。为帮他完成销售额,和朋友去他工作的旅行社报团旅游。帮他写文案,在学校论坛上做宣传......

他每每要请她吃大餐,最后都会被她拉去吃快餐或大排档。他给她买各种并不昂贵但女孩喜欢的小饰品,她总是欣喜万分。

朋友们说她傻,替她不值。

曲殊想,如果能等到他,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二十四岁的周景彻已不是当初为爱疯魔为爱伤害别人的男孩,成了温柔体贴的男子。是曲殊最初以为,也是她一直所期待的模样。

这么些年,许多事都变了,关于家庭,关于性格,关于梦想,关于未来,周景彻的,曲殊的,都变了。唯有她的感情,一直没有变。

大四毕业前夕,她与父母的矛盾终于激烈到了白热化,至于起因,她之后回想起这段事,却是记不清了。那时许久没动过粗的父亲又要打她,她被逼到了床头,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了父亲的肚子上。

曲殊清晰地看见了父亲眼里的不可置信,而母亲一边拦着又要上前的父亲,一边哭着骂她是白眼狼。

当晚,父亲血压升高,进了医院检查。她收拾好行李,揣着身上仅余的三千块钱,离家,不是出走。

她想,自己是一条被驯养的没有心肝的白眼狼,平日里装作温温顺顺,一旦惹急了,却是会回过头,反咬人一口的。

凌晨三点,她按响了周景彻家的门铃。

他眯着惺忪的睡眼,连人的模样还没看清,熟悉的声音便重重地震响了他的耳膜,带我走好吗?

他一个醒神,就着屋外的月光,看见她身后的行李,立即明白了什么,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哄道,乖,别闹,回家去,他们会担心的。

她凝视着他,再一次厚颜地开口,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半晌,一声轻轻的叹息划过天花板。黑夜里,他的眼神始终带着疼惜。可这次,他暖暖的温度却让她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原来,他依旧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

景彻,这么晚,谁呀?一个女声从房里传来。

{伍}

再见周景彻,是一年之后。其间,两人断断续续地联系,但谁都绝口不提那日之事。

五一,王府井嘈杂拥挤的小吃街中,她走在前面,他和一个女人走在后面,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曲殊每经过一间小铺便回头问他们想不想吃,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反而是他,一直面无表情。

临别前,女人去了卫生间,他点燃了一支烟,站在步行街的街口,看着变换的红绿灯,幽幽地说,对不起。

她心中苦涩,不过才一年,两人之间竟陌生至此,口中却调侃道,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当初不肯带我私奔?

他回过头,意味难明地望着她,揉了揉她变长的头发,又是一阵沉默,和她离开那时一样,闭口不言。

景彻。

小殊。

同一时间,两把声音同时响起,却不是出自他们彼此的口。

女人朝周景彻奔来,颇带敌意地瞪了曲殊一眼,很快又换成了友好的嘴脸。因为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在两秒后,走到了曲殊的身边,握住了曲殊的手。

与周景彻分开后,曲殊靠在薛林的车里,疲倦地说,谢谢。

薛林懒懒地回她,若真想谢我,就和我在一起。

没多久,她看了一部剧,叫《裸婚时代》。

穆灵喜欢杜毅那个角色,可童佳倩一直不肯接受他,她改变不了剧本,于是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曲殊的脑瓜问,薛林哪点不好,你别不知足!

曲殊是在进了公司后认识的穆灵,那个一开始欺负她和她作对,后来依旧欺负她但帮助她的女孩。其实不止是穆灵,许多人都在欺负她。

因为曲殊当初刚进公司没多久,便得到了薛林的青睐。

旁人都觉得奇怪,薛林这样有钱有貌又有才的单身男人,为何会喜欢上平凡的她。买礼物,送鲜花,交给她所在的组各大小项目。

然而,谁都未料到,正备受薛林恩宠的她递上了辞职信。在所有人都以为薛林肯定驳回时,再一次大跌眼镜。

他批准了。

{陆}

曲殊决定再次离开,踏上新的征程。

离开的那日,她去见了穆灵,穆灵几乎是愤恨地骂她,你个家伙说走就走,任性妄为,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不知道薛林会难过成什么样,他怎么就没长脑袋,喜欢上你这样的家伙了!

曲殊笑呵呵地听穆灵骂完,上前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是啊,他根本就没长脑袋,所以你别喜欢他了,真的别喜欢了。

她不等穆灵反应过来,就拖上行李走了。

曲殊不能再说了,怕再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她不能告诉穆灵,其实薛林并不喜欢她,也不能告诉穆灵,她第一次见薛林并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一间地处较偏的酒吧。

那晚她心情很糟,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也不知怎么发现了那里,正好想喝酒,进去后径直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刚喝没到两口,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以为是搭讪的,烦躁地推开,却在侧身时见那男人正半靠着另一个男人,他意味深长地说,妹妹,进错地方了吧。

她一个激灵,一瞧周围才发现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她脸刷地热腾起来,连酒钱都忘了付,仓惶而逃。

那个男人就是薛林。

薛林,不喜欢女孩子。

她面试那期间他正好出差,当他回到公司,他们第一眼看见彼此时,两人都傻眼了。他怕她把他的秘密说出来,才故意靠近她,迷惑众人视线,甚至配合她演戏。

她肯走,他自然求之不得。

{尾声}

傍晚,走入火车站,曲殊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是父亲的短信,只有五个字:钱不够了说。

看似冷冷的五个字,她鼻子一酸,退出收件箱,不一会又再度打开,望着几小时前周景彻发给她的短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告诉我。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眼泪,按下了回复。

现实远比电视剧残酷,没有杜毅,更没有刘易阳。她不能再任性地要和他在一起,不能再任性地求忘记那个女孩,更不能再任性地让他带她走。

曲殊知道,有些爱,是注定等不到了。

同一时刻,G城某昏暗的房子里,一对男女正分坐在沙发的两头,看《裸婚时代》的重播,伴随着童佳倩最后那声“你猜”,男人的手机信息声响起,他打开,看到了八个字:放心,有他在,没事的。

静了一分钟,他起身,对女人说了声“我去洗澡”,然后走去厕所,女人在后面自言自语,这结局真好!

哗啦啦的水声响彻了小小的空间,他靠着冰冷的瓷壁,任由水一遍遍打在他脸上,顺着眼角往下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欺骗自己,自己并没有流泪。

不是不爱,而是不配。

大厅中,女人正跟着哼片尾曲的歌《等不到的爱》。

你在等待着谁建筑了城堡/等待着天鹅的栖息/藏不住你空虚的心灵/你在眺望着谁拥有了世界/却拥有不了平凡的爱/孤独的身影只有钟声陪伴/敲进了城堡却敲不进你的心……

其实,最好的结局,是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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