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祥苓:甜蜜的“包办婚姻”

都说天长地久，但天上的云彩有薄有厚，大地也没有一处是完全平的。选择了去爱，就要坚持。像信仰一样。只要你心里有东西，就不怕再多的苦。

怕老婆的“杨子荣”

第一次见到童祥苓夫妇是2005年的时候，上海京剧院来南京演出《林海雪原》，他们要为赴宁演出的团员们壮行。因为患了眼疾，张南云几乎双目失明，童祥苓陪着她，寸步不离。

一大群人拥在上海京剧院的会议室里，还没坐下来，张南云就开始跌跌撞撞地想摸着开空调：“你的感冒还没好，才挂的水，别脱衣服啊!这里冷，我给你开空调。”

童祥苓赶紧搀着：“又瞎忙，我开不就行了?你摔到哪儿还不是麻烦我?”

他要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她赶紧摆摆手：“人家采访你呢!我在旁边碍事!”说完，摸索着远远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坐了一会，空调的温度开始上来了，童祥苓说得起劲，头上微微冒汗，他瞄一眼妻子，打算偷偷把外套脱了。谁知张南云突然说了一句：“叫你别脱。以为我看不见了?”

声音不大，却足以使英勇的“杨子荣”同志哆嗦了一下，乖乖把衣服又穿上了：“看见了没有?眼睛看不见了都这么厉害!我有时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啊!”

张南云忍着笑说：“都几十年了，你有几根肠子我还不知道?”两人亲亲热热地斗着嘴，仿佛玩过家家的小男孩小女孩一样，把满屋子的记者看傻了眼。

聊了一会儿，有人提出要给老两口合个影。“就拍我吧，别拍她了!”童祥苓故意逗老伴。张南云微微撇嘴：“干吗?嫌我难看啊?”“不是啊，你不是老觉得我丑和你合照影响你形象吗?”“谁说的?我最喜欢和你一起拍照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我就是想听你这么说!哈哈!”

停电，妈妈坐在中间

童祥苓和张南云是同年同月生的一对“金童玉女”，虽然如今有着秤不离砣的默契，当年却绝对是“包办婚姻”。结婚前，他们只在大连演出时见过一面，他们的结合纯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媒人”就是童祥苓的小姐姐童葆苓。

张南云出生在大连，16岁就在鞍山京剧团挂头牌了，她一脑门子都是工作、学习，从没考虑过自己的个人问题。

“那时演出任务很重，第一次见面，他也是刚下了戏就过来的。穿着双排扣的列宁装、大头皮鞋，一点也不帅，要是我以貌取人，可能就看不上了……反正我那时很害羞，用他的话说，就是很封建，手一直揣在口袋里，就怕他上来握手，赶紧远远地低头鞠了一躬。”

张南云的话没说完，童祥苓就赶紧说：“你是没看清，我都把你看清了，靓女啊，辫子到腰……后来有人给了我一张照片，我还想，照片没本人漂亮，留着没意思。”

两个年轻人被单独搁在一个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据张南云反映，基本都是童祥苓在说话)，聊着聊着忽然停电了，保守的张南云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他“图谋不轨”，连声大喊“妈妈”，结果灯一亮，童祥苓发现他们中间忽然不声不响多坐了个人――张妈妈!

“当时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他笑呵呵地说着。

面对“警惕性极高”的张南云，童祥苓直到1956年结了婚，才牵到“靓女”的手。

马车上，“严肃点”

因为分别在东北西北演出，夫妻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1958年，童祥苓跟团里打了个报告：“8个月没见了，我要去看我老婆。”趁着演出空闲就来到了长春。

张南云演出散场从剧院出来，就看见童祥苓雇了辆马车在等她。上了车，思念心切的他就一把搂住妻子的腰，没想到她却身手利落地把他一推，正色道：“严肃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对她没魅力!你知道吗，1976年我在日本演出的时候，那些女观众尖叫啊，她们涌到台前掐了花盆里的花扔上来，戏唱完盆里就剩土了……”童老佯做叹息，换来她一顿数落：“都怪你老作弄我!当年结婚后，我老不好意思喊他的名字，就‘哎、哎’地叫他，他跟我说你就喊我的英文名字I Love You(我爱你)吧。我那时候哪懂啊，每天喊他I Love You……后来有天一个懂英语的人听了，笑得差点岔气，我才知道的……”

结婚没多久，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发生了，年轻的夫妻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洪流。

“大姐童芷苓先被揪出来，然后就是我。有一天出了上海京剧院的门，我回家应该往左手走，却往右手瑞金路那边走去，瑞金路那个方向是外滩，当时我就想，他妈的，跳黄浦江算了。老婆把我拉住了。她说你自己应该想开，不为自己想，还得为孩子想――她没抛下我，我怎么能抛下她?”童祥苓谈到这里，话语里第一次透着严肃和感动。

“我就觉得结婚就是承诺，是过一辈子，不是你风光了我跟你，你倒霉了我就跑。我嘛是很讲诚信的!”张南云笑着打岔，冲淡了一些苦涩的味道。

“要说苦，还是后面几年那会儿苦。工资停发，存款被冻结。他在北京，我带着两个孩子在上海，交完房租再支援他姐姐一部分。我每天的生活费是6分钱，当时的鸡毛菜一斤要3分钱!”

张南云的话没有说完，就又让童祥苓打断了：“不提那鸡毛蒜皮的了，我是很感激你的。你们要知道，那时候她是梅兰芳的学生，她为、演《霸王别姬》，她的名字还是给改的呢。多有前途的演员啊，为了让我上，自己退了。1969年在北京拍电影《智取威虎山》时，一拍就是两年，也没有探亲假。她一边工作，一边还得养家。那时候儿子只有几岁，被自行车撞倒把骨头摔断了，为了不让我分心好好拍电影，她一直瞒着我……她吃了多少苦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她，手心里紧紧攥着她的手。

开面馆，马路边上洗碗

上世纪80年代，童祥苓同妻子一起承包了上海京剧院二团，他们奔波各地演出，一年下来上交了十几万元的利润，然而年终时童祥苓却因为历史问题不能被评为先进。身心俱疲的他开始大口吐血，这让张南云十分心疼。“这么苦，我就跟他说，干脆不要再干了。”

1993年童祥苓决意提前退休，回家开面馆。“那个时候我大儿子工厂破产，小儿子想学戏没学成，也等于失业，大儿媳妇因为我退休了，也从京剧院下来了，待分配。我跟他们说了，我拿一千块钱也好，拿500块钱也好，只要咱们能喝粥咱们一家都喝粥，不会让你们挨饿!”

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童祥苓放下面子跑码头参加各种演出，一年后终于凑够了6万块钱，一家人在上海的法华镇路边上开了个5张桌子的小面馆。

“一开始，干俩月一看赔了四千多块钱。”和老伴算计了一下，为了节约成本，童祥苓决定不请工人了，和老伴亲自动手，炒菜做饭下面条。“我主要负责洗碗，店面小，我就蹲在马路边上洗。过路人把我认出来了，说童老师您老辛苦了。我说没关系，我洗碗洗惯了，有基本功。” 童祥苓说，童家面馆开了8年，那是夫妇俩几十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过去聚少离多的一家人，可以经常呆在一起了。”

在美国大街上热吻

现如今，靠着童祥苓拍广告的一些商业收入，家里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终于搬进了宽敞一点的住宅。童祥苓非常得意：“厨房就有16平米呢!这是张老师最看重的地方!整个房子有170平方米!”

原来童祥苓和张南云住在淮海路上一个6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一天，眼睛不好的张南云下楼散步时，被车擦了一下，摔倒在地。可把童祥苓心疼坏了，当晚他就做出决定，把老房子卖了，凑钱在徐家汇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区买了新房――因为这个小区有个很漂亮的大花园。“我现在经常搀着她下楼散步，阳光好的时候，她还能看见点树和草的绿色呢!”

童祥苓高兴地说：“这个房子就算我送她的礼物吧!结婚50多年，我还没送过她什么东西。”

“谁说的，你不是在美国给我买了项链7”张南云赶紧提醒丈夫。“那个?你不是不喜欢，说我浪费吗?”

“谁说我不喜欢?可也太贵了啊!”

2000年，京剧《林海雪原》在美国演出。“那趟去美国我真的很高兴，觉得像带她度蜜月一样。美国一个城市里有座公园，公园里有个雕塑是个年轻男子抱着他的情人在热吻。我那天拉着老伴散步看见了，一激动，我噌的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依葫芦画瓢地吻了好一会儿!好多老外在旁边吹着口哨鼓掌呢!”

说起自己的“老夫聊发少年狂”，童祥苓相当得意。

聊得很开心，球迷“杨子荣”要去看中国踢伊朗了，拜托张老师做总结发言：“都说天长地久，但天上的云彩有薄有厚，大地也没有一处是完全平的。选择了去爱，就要坚持。像信仰一样，只要你心里有东西，就不怕再多的苦。”

多年的深情、理解、扶持，尽在一言中。

摘自《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