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石”更痛:问题奶粉搅散一个家

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丈夫“会过日子”是因孝心可嘉，妻子“大手大脚”也能夫唱妇随。谁也没有想到，儿子食用“问题奶粉”如隐藏在家里的定时炸弹，一纸“肾结石”的诊断点燃了导火索，平静的家庭顿时硝烟弥漫……

妻子迁就丈夫，宝贝儿子食用问题奶粉

2007年3月18日，家住齐齐哈尔的王杨、李小琳夫妇喜得贵子。由于李小琳住院待产时被查出乙肝表面抗原阳性，虽肝功能正常，但携带乙肝病毒，夫妻俩决定放弃母乳喂养，给儿子喂奶粉。

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临时代乳，以奶粉作为孩子生长发育的保障，就要选择合适的营养配方和值得信赖的品牌。李小琳一向认为“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她叮嘱前往超市的丈夫“一定要挑最贵的进口奶粉买”。王杨回头一笑，用一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词幽了一默：“不买贵的，只选对的。”

李小琳只当他开玩笑。他再怎么能省会算，也不会在儿子身上省钱吧?没想到王杨抱回来的却真是一箱国产三鹿牌婴儿奶粉。李小琳差点儿没气炸了肺：“你想买房子把爹妈接进城，咱俩省吃俭用也就罢了，咋也不能从儿子嘴里省啊!”

王杨满腹委屈：“我自己的宝贝儿子，我会舍得从他嘴里往外抠钱?我这可是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我若图便宜，比这便宜的奶粉有的是!”

原来，儿子还没出生，王杨就在网上搜索过大量关于品牌奶粉的评论，他发现同样是进口品牌，许多是外国公司在大陆设厂生产的。进口品牌原装与分装不易区别，还不如就选择国产名牌。确定购买方向后，他又跑了多家超市，最后选择了适合婴儿饮用的金装贝贝1段，这是同系列中最贵的听装奶粉。

李小琳听不进丈夫的解释，固执己见：“我就要给孩子吃最好的，你去换进口奶粉里价格最高的!”

王杨还没表态，伺候李小琳坐月子的两家老人掺和进来了。王母自然是向着儿子说话：“进口不进口能咋样，这牌子那牌子还不就是个奶粉!王杨小时候没奶吃，俺用米汤面糊也把他养得好好的，长大了不也又高又壮?”眼见女儿勃然变色，李母虽也对亲家母说话难听生气，但深恐口舌之争伤了和气，急忙打圆场：“小琳，你当妈的心疼孩子，王杨当爸的能不心疼?既然是他费了那么多心思选中的，你就听他的，喝三鹿算了。”

李小琳到底还是气出了眼泪：“你整天叫我听他的、听他的，从恋爱到现在，我都听了他三年了，早就受够了!”

城市女孩李小琳家境优越，而王杨的老家在偏僻穷困的农村，两人各自大学毕业后分别就职于当地的两家银行，三年前在一次金融系统工作会议上相识，很快相爱了。早在恋爱阶段，李小琳就发现王杨特别“抠门儿”，不仅很少带她出入娱乐场所，很少送她贵重礼物，就是偶尔请客吃饭，也大都是两碟青菜一盘水饺地“对付”。这让李小琳心里很不爽，一度犹豫着是否跟他处下去。但王杨相貌英俊、多才多艺、好学上进，业务能力在本系统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这又让李小琳觉得瑕不掩瑜。换一种角度思考，会过日子的男人也让她觉得踏实可靠。尤其知道了王杨最大的愿望就是凭自己的能力给父母买一套房子，将他们接进城里享福，李小琳更是觉得他孝心可嘉，为此省吃俭用也情有可原。何况自家父母一再说他们就她一个宝贝女儿，出嫁之时婚房、私车保证一应俱全，只要女婿人品好，素质优秀，穷也没有关系，王杨的那点缺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结婚之后，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李小琳才知道那缺点还真忽略不了，两人还在蜜月里就发生了争吵。那时他们在北京旅游，正是炎炎夏日，李小琳拽着丈夫去吃“哈根达斯”，王杨不知道“哈根达斯”号称“冰淇淋中的劳斯莱斯”，待李小琳轻车熟路地点了一份红粉佳人、一份鲜果烈焰，王杨一翻价目表已是瞠目结舌，但碍于服务员在场，只得硬着头皮听之任之。服务员走后，他忍不住小声念叨：“天啊，100多元!这要换成红豆冰，够咱吃两个夏天。”

李小琳忍气吞声，自顾埋头享受，王杨也尝了一口，却皱紧眉头说：“有什么特别的啊，这一小口就是一张十元人民币，够我爹妈在地里忙活半天呢!”李小琳再也吃不下去了，气得站起来就走。出了店外，她气冲冲地数落：“吝啬鬼!葛朗台!”王杨也毫不示弱地回敬：“奢侈!腐败!”

回家之后，李小琳跑到娘家倾诉委屈。李家父母虽心疼宝贝女儿，但也明智地向着女婿说话：“王杨哪样都好，就是有些小气。不过你也应该理解他，他从小穷怕了，舍不得花钱是正常的。你也得改改大手大脚的毛病，互相让一步，才能过好日子。”

以后，每每因为消费问题意见不一，李小琳想想父母的话总是退让一步。王杨要攒钱给爹妈买房，要不时接济乡下的穷亲戚，当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生活质量，但他为此满怀喜悦和憧憬，她也不忍泼冷水。生意如火如荼的父母时常塞给她一些零花钱，自己的奖金也可充做“小金库”，手里从不缺钱的李小琳很有些“粪土金钱”的气概。她听从王杨把工资卡交给他“统筹安排”，一切日常用度由他打理，自己倒也乐得省心。日复一日朝夕相伴，李小琳已深刻地意识到成长环境不同、消费理念各异的两个人要想相安无事，总得有一方向另一方妥协，她有意无意地做了总是妥协的那个人。

在奶粉问题上，李小琳再一次作出让步，不仅因为她深谙丈夫的秉性，也因为一个家有婴儿的同事来看她时说：“我女儿最开始喂进口奶粉，换了好几个牌子都上火便秘，最后换成国产的才一切正常。”

同事的话让王杨找到了理论根据：“怎么样，中国奶粉才适合中国孩子。我的选择还是有道理吧?”李小琳心里有些认同，嘴上却不屑道：“什么道理?在我们家，省钱就是硬道理!”

体检查出结石，平静家庭骤生狂涛巨澜

寒来暑往，转眼就是一年，喝三鹿奶粉一天天长大的儿子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并没出现任何异常。2008年9月中旬，各路媒体上铺天盖地全是三鹿奶粉含三聚氰胺导致许多婴儿患肾结石的消息。李小琳和王杨全都傻了：儿子喝了一年半啊，该不会有问题吧?两人急忙带孩子去市里一家权威医院体检。

医院儿科已经临时成立了免费的“结石筛查”诊室，家长带着患儿排起了长队。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不绝于耳的孩子哭闹声、怨气冲天骂声不断的家长，李小琳心烦气躁。她想起自己的高中同学林可志就是这家医院的B超医生，翻翻手机，还真找到了电话号码，拨通之后，李小琳小心翼翼地问：“老同学，我带儿子来查结石，人太多了。”

“过来啊，还排什么队!”林可志爽快地说，“我直接给你儿子做彩超，不用开单。本来我要去北京进修了，出了毒奶粉事件，科里太忙才推迟了行期。不然，你还真找不到我呢!”

“我这不也是被毒奶粉逼的才来找你嘛!”李小琳苦笑。结束通话，一家三口来到了彩超室门前。

儿子顺顺当当做了彩超。拿到报告单的李小琳却被“左肾结石0.16厘米”的诊断吓了一跳：“到底还是出问题了!这可怎么办啊?”林可志连忙安慰她：“你别

害怕，这么小的结石没什么妨碍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不适。回家多喝些水、多运动运动，根本用不着治疗就会自行排出体外。”夫妻俩手忙脚乱地给儿子穿衣服的时候，林可志又多了句嘴：“你怎么没给孩子吃进口奶粉啊?就算没有三聚氰胺这档子事，也得想想中国的环境污染啊，化肥、农药洒的到处都是，奶牛的饲料都不安全，牛奶啊、奶粉啊还能安全?”

李小琳幽怨地看了王杨一眼，王杨生怕妻子一生气当着外人让他下不来台，赶紧以带儿子去卫生间为借口逃之夭夭。李小琳也随后退了出来。等他们父子俩的空当，李小琳忽然发现彩超室门前排队的人都拿着交款收据，不由得疑惑道：“不是免费检查的吗?你们怎么还交款?”“只有黑白超声才免费，选择彩超必须交款。”有人还说，“医生说，查肾结石普通B超就足够了，但彩超贵些，检查效果应该更好，还是花点钱好好查查吧，太吓人了啊!”

李小琳恍然大悟：难怪林可志特别嘱咐她不用开单。他不仅照顾她没排队，连100多元检查费都给免掉了。但儿子的肾结石成了一块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她已没心思回身进去道谢，也没跟王杨提这事。

一家三口刚回到家，憋了一肚子火的李小琳便向丈夫发难：“这就是你千挑万选选来的奶粉!等于天天给儿子喂毒药!”王杨满腹委屈：“我怎么能想到婴儿食品还会含有不能入口的化工原料?”但毕竟是自己固执才使儿子没能避过原本可以规避的风险，王杨也后悔不迭，分辩也显得底气不足。

“什么叫想不到?想不到化工原料还想不到牛吃的草里有化肥、农药?我同学没有吃奶粉的孩子都能想到!说什么进口奶粉这啊那的，根本就是你嫌贵!你就知道省钱!这下好，儿子得了结石也用不着花钱，国家免费给治疗呢，可省钱了!”李小琳连讽带刺，咄咄逼人。“你同学还不是因为这次事件才开始反思食品安全问题，哪就那么容易有先见之明啊!”王杨据理力争，“你当初要我买进口奶粉，也只是因为它价格昂贵，并没有指出比国产奶粉优越到哪儿吧?”

李小琳理屈却词不穷，依旧喋喋不休地指责丈夫：“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花钱，为了老的不顾小的。这就是你的嘴脸!”王杨气得浑身颤抖：“你、你怎么这么胡搅蛮缠?我为了儿子把心掏给他吃都心甘情愿，你怎么能说我顾老不顾小?”“我就胡搅蛮缠!我早就应该胡搅蛮缠!”李小琳的怨气一发而不可收，“我都后悔先前在你面前太贤惠了，我若不依你，坚持到底，儿子也不会有今天。我越让着你，你就越独断专行!若不是我们家给了你一切，你口挪肚攒也只顾得上自己的温饱。给爹妈买房?你做梦吧!这下倒好，房子离你不远，你就拼着命不顾一切的往前奔了。除了攒钱，你还能想起什么?”

王杨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李小琳这番盛气凌人的声讨太伤他的自尊了，他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完整的话。恰在这时，王母从老家打来电话，也是得知毒奶粉的事情，想问问孙子的情况。离电话最近的李小琳拿起听筒听了片刻，气冲冲不假思索地对婆婆说：“你孙子也有肾结石了!等他尿出来镶在你们二老新房子的墙上做纪念吧!他长大了，也可以为帮爷爷奶奶省过钱骄傲一下!”

“你怎么可以这么刻薄地跟我妈说话?”怒不可遏的王杨扑过去劈手给了李小琳一记耳光，李小琳捂着脸愣了片刻，随即哭着夺门而去。一旁的孩子早已吓得哇哇大哭，悬吊着的听筒里传出王母焦急的声音：“喂，喂，你们别上火、别怄气啊，别吓着孩子……”

精疲力竭的王杨无言地挂断电话，随即瘫软在地上。他搂过幼小的孩子，不由得潸然泪下：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啊!

矛盾逐步升级，殃及无辜心里痛上加痛

夫妻俩陷入冷战。

得知宝贝女儿挨打，李家父母怒不可遏，找上门来指责女婿：“她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该动手打人啊!”“我们老两口一向都是劝女儿敬着你、让着你，可你也不能越惯越大男子主义，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啊!”王杨满面愧色无言以对。

爹娘也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儿啊，你从结婚就什么都是沾着人家的，妈也一直怕你受气，怕你在人家跟前直不起腰来。可是再怕受气，你也不能打媳妇啊!”“俺老两口不想进城了，你也别这省那省地攒房钱了，跟媳妇认个错，好好将就着往下过吧!都怪咱家穷啊，拖累你跟着作难，不然俺孙子也不能摊上这倒霉的事儿!”王杨只觉得心里一剜一剜地疼。

四面楚歌，焦头烂额，更让王杨揪心扯肺的是儿子的病。从查出结石的那一刻，他一直惴惴不安：真的没问题吗?都有孩子因为肾结石丧命了，怎么会一点问题没有呢?心力交瘁的王杨已没心思上班，索性请了假看着儿子，遵医嘱不停地给他喝水，领着他走路，特意买了个痰盂让他把尿排到里面，反复查看有没有结石排出来。李小琳虽是赌气不肯回家，却也无时无刻不担心着儿子，不时让父母打电话探问孩子的情况。这让王杨更加惶恐不安，噩梦连连，每每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凝视儿子熟睡的小脸，回想当初选择奶粉时的一念之差，王杨后悔得直想扇自己耳光。

提心吊胆地熬了三天，孩子仍没有排石迹象，王杨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定带他去另一家医院再做体检，听听那儿的医生怎么说。

没想到，检查结果却是一切正常，B超并未作出肾结石的诊断。王杨欣喜若狂，忍不住打电话向妻子报告这个好消息，却听到她在那边咬牙切齿道：“别以为儿子没事我就会原谅你，你打我一耳光，我记你一辈子!”

默默地挂了电话，王杨满腹悲凉。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被一纸诊断搅得狼烟四起，把自己折磨得坐卧不安的结石竟属无中生有，怎么想，他都咽不下心中的一口恶气。气恨交加的王杨索性打车直奔先前那家医院，拿着两张检查单找到医务科，要求医院赔偿因误诊引起的“精神损失”，也借此警告握有诊断权的医生们谨行慎言，以免更多的家庭遭受灭顶之灾。

经验老到的医务科主任看了两张化验单，并不承认自己医院误诊：“你第二次检查已经隔了三天，这么小的结石，可能随着排尿排出去了。”

积蓄在心里的委屈骤然爆发了，王杨忍不住暴跳如雷：“你这是狡辩，是替你们自己的医生开脱。我天天盯着儿子的尿液左查右看，根本就没有排石!”

见王杨情绪失控，主任没跟他再做纠缠，只说各专科有自己的诊断标准，他不太明白影像学，要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再作答复。

当天晚上，李小琳接到林可志的电话。林可志怒不可遏地痛斥她“不够意思”：“就算我真给你孩子误诊了，冲我没收你们检查费，也不该找医院要‘精神赔偿’啊!何况直径不超过0.2厘米的结石可报可不报，别的医院未报，并不代表我就是误诊!”

李小琳蒙了，张口结舌道：“怎么了啊?你、你误会了吧?”“是误会了，我从前拿你当朋友是一场误会，你根本就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不义，可也根本无‘利’可图，你们告到哪，我也不算是误诊，不可能给你什么精神赔偿!”林可志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云里雾里的李小琳回拨电话想问个究竟，林可志却再也不肯接听。这时又有同学打电话来找她兴师问罪，她才知道因为王杨的“无理取闹”，林可志利用单位设备为熟人免费体检的违纪行为被曝光，医院将按规定给予他彩超价格10倍罚款的处罚，还取消他赴京进修的机会。

李小琳气得七窍生烟：“你到底想怎么样?打了我还不解气，还要在朋友圈儿里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一个又愚蠢又无情无义的人!”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身心俱疲的王杨已懒得分辩。得知彩超并不是免费体检的项目，受惠于林医生又无意中伤害了他，王杨也很后悔。或许自己真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追根溯源，把自己生活搞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其实并不是那一纸诊断，而是毒奶粉；误诊也好，没误诊也罢，儿子终究是喝下了难以计量的三聚氰胺，他要追究责任，也应该是找三鹿集团去理论。

可是，维权又怎样?赔礼、道歉、经济赔偿，就能够抚平已然形成的伤害吗?各自冷静一段时间，李小琳还会回家，日子还会一如既往地往下过，可是还能找回以往的温馨和谐吗?肾结石不管有多大，喝水、运动，或者碎石、手术，很容易让它排出体外，可心头的“结石”一旦形成，就无论如何都难以消散啊!想到此，王杨心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怎样难以承受的绵绵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