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辽都 4期

时间:2022-09-11 02:06:08

1.左侧

我与古都城,相视而居。

说“懒人有禅”,我信。休闲假日,独拥一室,品一味禅茶,隔窗,与辽都对视,古都城便尽收眼底。辽都,是我心灵和文字的宿地。我喜欢,伴温暖的阳光,远远地和它对视,喜欢一个人,读它,细细打量它。

历史,宛若窗间月、檐头星,是岁月幽深处,最接近灵魂的地方。历史,是有生命的,他会于不经意间,在你身体的某个地段,突然发作,使人时时返顾,心生依恋。

与史相邻,你会随时步入“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的禅境。

2.左偏右

辽上京古城,已把建筑上升到文化与信仰的高度。这座草原都城,是理性的,深刻的,有内涵的。它面南坐北。中国古代,北为尊,为大。故北,为皇城,是契丹贵族和官府驻地;南为汉城,供在征战中被俘的汉人及其他少数民族居住。空中鸟瞰,两城连接成“日”字形。这种形制,被学术界称为“两城制”。古代东周时,这种城市形制,颇为盛行,是一种以社会地位,划分居住区域的旧制,属城市建筑的“返祖”现象。在辽代五座京城中,东京辽阳府,即为两城制。但由于战争变故,遗迹不存。这就意味着,辽上京,将成为研究辽代城市“返祖”现象的珍贵实物,也是唯一的实物遗存。中国古代,宫殿建筑,讲究中正无邪,强调中轴对称。最尊贵的建筑,放在中央,中轴线上,为正南、正北向,两边的建筑,则位居陪衬地位。上京临潢府,即是鲜明一例。

辽代,用建筑,诠释天圆地方,赋予建筑,阴阳五行之深意。

住在“日”字形城堡里的契丹人,男儿髡发,女人面着佛妆。红眉黑吻,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虔诚地面向太阳,朝木叶山,向“索伯日噶”祈福。

醒夜。明月当窗,夜忆古人。

时至深秋,树老无花,枝枝弦月,叶叶风雨,正是高人省时。俄国作家果戈理说:建筑师,是历史的年鉴。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人类,没有任何一种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的。宫殿建筑的发展,同人类社会一道,经历了一个深长的繁衍过程。公元十一世纪以前,殷商甲骨文的“宫”字,最初,只指帝王宫殿。在辽太祖奉灵邑,祖州祖灵,木叶山,与黑龙门,简单勾勒成,一巨大子宫样的山谷,藏风,纳气,水之不侵,气之不漏。身穿金缕玉衣,面着黄金面具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夫人述律平,就安卧在这幽深、巨大的天然“子宫”里。山间的路径,历经千年的来去,呈天然“之”字,或“六”字形,暗示天地密语,六道轮回。

一个“宫”字,把个契丹文化,“视死如视生”的哲学智慧,浓缩到极致。

3.右侧

世上要事,不在于我们身在何处,而在于朝着什么方向走。

在太阳栖居的东方,契丹族,犹如刚刚出生的婴儿,带着母体的馨香,吮吸着四季甘霖,天地祥瑞,慢慢成长……

公元4~6世纪,契丹,进入原始公社的父系氏族时期。想象,步入父系氏族社会,那个早晨的契丹,该是怎样的情形?男人们上身,手握长矛,腰系虎皮,紫铜色的面庞,棱角分明,他们都有着一双闪着无欲无邪目光的眼睛。携儿带女的女人们,宛若天堂里的夏娃,赤身,在林间捕食,嬉戏……

残破的城墙,让这失去记忆的都城,慢慢找回昔日记忆。满目古旧不堪的辽代文明碎片,你在被它们无欲无求地静寂与从容打动的同时,也会为其悲苦命运深感惋惜。记载历史辉煌的建筑,已化做一块块糙石,隐在岁月的风霜里了。只有凭借土壤底下的文物,来告诉我们,这座都城,和这个远去王朝的荣辱,兴衰……

城垣,一弯清溪,两岸秋,一脸风雨的老人,在古旧的瓦砾中翻捡,风吹乱她的发丝。

4.中间地段

一夜雨,花落无数。

我注意到,古都,在偶尔来临的一缕风中,生动摇曳。这样的美,多年以后,与我在元代最后一个大汗――林丹汗的白城子古城,再次相遇。

他无声无息,却分明又汹涌着,扑近我。在他无处不在的簇拥和缠绕中,仿佛我柔软的手指,触摸到,一座古城午后的体温,他的身体里,是有记忆的,我相信,他是有生命的。那生命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许,或许只意味着,它再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从我读出并记下,他脸上的某种表情开始,他的苦痛、疲惫与无奈,以及他带着一丝丝诡谲,或因困顿,而毫无光泽的眼睛一起,刺痛了我。我知道,我还会来的,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是那么怜惜,并深深同情起他来,我静静地看大片大片阳光,伴着飘舞的落花儿,悄悄打落在他平静且安详的身躯上。我就这样,与他对视着……于是,他和那个下午,一起走进了我的生命。

我那样长时间地,记下了这座古都城,以至于,后来经历了许多磨难,都不曾忘记它。她已经同,生我养我的这座古城的邻居,一座更年轻的城市,以及,连同我的父爱与母爱一起,彻彻底底地融入了,我生命源头的记忆里。

最见情怀的生命底色,守静,内美。一如我画家友人,笔下的残荷,傲骨间藏拙,于寂寥中见几分苍凉,几分神秘。分明的,还有几分世俗,这座千疮百孔的古城,此刻,就端坐在,我案头的方格纸上,是它淡淡的苦、隐隐的痛、凄凄的美,在我的性格里,渗入了几许坚韧、几许粗犷,还有几许柔媚……

我仔细地端详着它,像端详,命运多舛的祖母,老态、自矜、颇多深味。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我可爱可敬的祖母,我混血的祖母。

穿行在这古老城池中,此刻年轻的我,是感性的。寓意颇深的民族,不知于我当下的时光,有何指引。俯首,拾起一枚枯枝,于残垣断壁间,写下一行崭新文字:当外地人,爱上这座城市,本地人,懂得这份爱时,这份爱,是理性的,且历久弥新。拥有爱的城市,才能走很长,很远的路。经历了爱的人,靠这份爱,才能在各自的生活中,无畏进取。

5.中偏右

青蛙,放入沸水,因拼死一跳而逃生,这无疑是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诠释。

契丹,这睿智的民族,为生存与发展,创造了无数奇迹:神秘的契丹文字、奇异的丧葬习俗、史无前例的“两姓氏国度”;中国历史上,最早最原始的“一国两制、一国多制”,以太阳,为自己的国家命名――太阳契丹……从此,一个带有两种血统的帝国,从绿色的地平线,闯入人们的视野……

我分明不是,红眉黑吻,面着佛妆的契丹女子,竟单单倾情于,这失忆的都城!我试图找回,它丢失的记忆,哪怕是一朵往昔的浪花荡开的涟漪……然而,它没有因了冗长的叙述,而生动起来,依然肃立着。或许,它的无言,便是一个结论,生存与发展,将是文化人类恒久的主题。

翻开《辽史》,就站在历史的门扉前,眺望,从一个王朝,渐行渐远的背影中,慢慢体会其中的深味。

6.底部

是宗教,钟情于山水,还是山水,走向了宗教,或许,就是这神秘的思想,连同这青山秀水一起,走进了,这蓝天白云哺育的民族,契丹。

在契丹民族古老的记忆里,流淌着两条大河:潢河与土河。她们,是这个神秘,优秀民族的母亲河。她们并肩,滋润着契丹的繁衍生息。与此同时,宗教,也同契丹人一起,从遥远的地平线,于水月间,闯入人们的视野。

契丹民族,所有的宗教中,最深刻,最使人敬畏的,莫过于,生殖崇拜。人类社会,由母系社会,到达父系社会的经历,女性生殖崇拜,以及后来的生殖器崇拜,要先于男性生殖及生殖器的崇拜。辽代的“再生仪”,又称复诞礼。巫人,择良辰吉日,设再生室,于再生室东南,立三根歧木和一男童,皇帝入再生室,裸浴。从叉丫木下,钻过,模拟妇女分娩。群臣进献婴儿用品,以示皇帝再生。这就是契丹民族皇帝再生仪俗。辽・真寂之寺,山有一极尽曲折的古石洞,外形酷似女阴,故名再生洞。此洞,位于召庙桃石山下,每逢农历四月十五庙会,无数善男信女,必以钻此洞为吉,故称为契丹平民再生俗。

事情总在发生,每一段历史,都有它存在于世的美丽方式。

这在我多年后的一个夏季的,最后几天的“勃隆克”之旅中,与生殖器崇拜的主题,再次邂逅。

人之初的生殖崇拜,有女性生殖崇拜和男性生殖崇拜之分。古希腊哲学家萨哥拉认为,万物的本源是种子。于是,女性生殖崇拜,逐渐被男性生殖崇拜替代。佛教密宗的欢喜佛,就是一例。男性生殖崇拜,最早竟现身于中国的方块文字中,古人类有祭祖习俗,而汉字“祖”源于“且”,“且”在我国古代甲骨文中,恰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形文字。佛教中的塔,外形酷似“且”字,故为男性生殖崇拜的象征。

萨满,图腾,生殖崇拜……契丹,这个宗教的民族,从宗教中来,又从宗教中,迅速走出人们的视线,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具冰冷残破的躯壳,一叶静谧的禅心,和一本《辽史》,任凭后人,以任何形式和内容,去填充想象。

作者简介: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音乐家协会理事,著有散文集《游泳的面条》和反映地域文化的文化随笔集《爱境如禅》台湾和大陆版,诗集《那些花儿有时跳舞》。

选自《民族文学》2013年第3期(作者地址:010010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赛罕区昭乌达路铁路林场小区10号楼2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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