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尚的作品合影

时间:2022-09-10 01:22:36

与杜尚的作品合影

风格在东方艺术中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风格即出名,风格是道法自然的结果,而不是刻意为之的画法。匿名是更高的境界,无风格更是风格,比如山人,那决不是风格,那是风,而不是格。

与诗人吕德安去了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在杜尚的作品前,他为我拍了这张照片。

是用玻璃和金属做成的。玻璃欲碎未碎,在即将分裂的瞬间凝固成一个新的画面。如果不了解杜尚艺术,这幅作品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他的东西需要一本后现代的说明书。但是,杜尚所开创的这一套,在世界当代艺术里面已经成为风气,不再是革命性的了,就出来不需要解释的作品,比较纯粹。在破落的苏荷区(这里本是一个先锋派的大本营,如今画廊和艺术家黯然退出,画廊被商店占领了,只剩下零星几家画廊)看到一个展览,只有五六件作品,都是一个人的。这位艺术家既做架上绘画,也做装置。作品之一是一位印第安酋长的头像,用金属餐刀、勺子和玻璃钢做的,先用餐刀和勺子编结绑扎出头像,然后用玻璃钢浇灌密封起来。很聪明,竟然从餐刀柄看出印第安酋长插在头上的羽毛。羽毛、刀具、材料不同,形似。杜尚那一套,“生活就是艺术”走到今天,那真是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成为艺术品的材料。油脂、大便、垃圾、钢筋、塑料、电器、家具、汽车配件……早期的装置,还有对工业社会、资本主义的反讽、冷嘲。比如安迪•沃霍尔。现在的艺术家们,则已经不在乎那些物质的隐喻,纯粹把它们当绘画颜料看了,就出来诗意的感伤和玩世不恭的娱乐性。有个黑人艺术家的装置,是用锈钢坯、铁片、铁丝来做云、天空,云本来就有这种重量,谁说它们是飘的。在飞机上,你可以感觉到云的。做得很好看,需要很高的技术。玩钢铁片丝像编结毛线一样,细节编结得非常精致。我估计他制造的时候要开着吊车。中国的装置,大部分很粗糙,没有技术含量,难度很低。装置的基础是技术和材料,装置艺术家,首先得是个技工。铆焊浇灌捶打冶炼这一套,需娴熟。艺术家的工作室,那是一个车间而不是书斋。中国装置后面,藏着的还是文人,怎么看都像是文房四宝的衍生物。

在五楼是马蒂斯某一阶段作品的回顾展,他确实非常有力,但终究没有突破以十字分切世界的西方几何学。马蒂斯的画面鲜活抢眼,背后是一种对于世界的积极精神,嗯,奥林匹克精神。毕加索也是,太有进攻性了。塞尚的作品比较平淡,那几棵埃克斯青山间的松树,其看世界的角度,颇似倪云林。塞尚要追求的是一种回到自然的消极精神,但他是通过对自然关系的理性分解回到自然,他获得了一种风格。与东方的道法自然还是不同,风格在东方艺术中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风格即出名,风格是道法自然的结果,而不是刻意为之的画法。匿名是更高的境界,无风格更是风格,比如山人,那绝不是风格,那是风,而不是格。十年前,我在巴黎看过塞尚的回顾展,这里的作品都曾经借到巴黎去展览过,再次看见,依然震撼,依然喜欢,依然耐看,给我以色与形的强烈满足。塞尚已经够安静的了,但还是有“五色令人目盲”的冲击力。塞尚努力要脱离形,但他脱离不了色。他的画如果像中国画那样无色,就一片混乱。在脱离形的限制上,莫兰迪、贾科梅蒂都在努力,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但最多就是抵达形而上。山人的东西,形色具化,精神性的线条消极至极,已经成为精神之骸,但不脱离大地,在宗教、精神、自然、形上与形下之间。有人说莫兰迪最接近山人,只是接近。我一直在各博物馆找莫兰迪,没有如愿。再次向大师致敬。塞尚对面还有梵高的《星夜》,真是非常好,比高更的东西老实得多,高更嫌表面了些。从精神升华,抵达的是笔触。那黑人卷发般旋转着的笔锋像是凝固的火焰,从精神的漩涡里溢出。精神的巅峰并非虚无,而是色的诞生。

几年前我来纽约的时候,纽约还是中国先锋艺术家的朝圣之地,展览馆随时可以遇到中国来的披头士,甚至是熟人,站在塞尚的一桌子苹果前高谈阔论。如今基本上都跑掉了,资金和机会都在东方。

这个下午博物馆很安静,没有叽叽喳喳旅游团在不朽的杰作前晃来晃去,我和德安得以各自独占一把真皮长椅,慢慢看。

2010.9.3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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