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一直跟在身后

父爱一直跟在身后,他用心良苦催生的是一条自立、自信、自强的成功之路啊!

那年我16岁,上初三,我们姊妹五个有四个人同时上学,家境很困难。

每年农历六月初六,在我的老家大峡山下名叫药水沟的地方有个集市,俗称“六月六喝药水节”。这种风俗流传了几百年。据说那水是神水,能治好多病。引得附近乡镇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许多人把自家产的瓜果、蔬菜以及卤猪牛羊肉拉到集市上去卖,以补贴家用。

六月初五晚上,父亲把从河里打来的干板鱼,油炸后让我第二天带到集市上去卖,卖鱼所得供我交下学期学费。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用塑料盆将油炸干板鱼装得满满的,上面盖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步行着赶往1千米外的药水沟。那天天气很热,集市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许多人使出浑身解数吆喝着叫卖自己的东西,做买卖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很少有学生。我手捧着干板鱼,木然地在树林、路边、田埂上走着,心里涩涩的,喊不出叫卖声。想到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自己给自己鼓劲:胆子放大点吧。然而张嘴却喊不出来,我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清楚的声音勉强喊出了“卖,卖……”两个字,嗓子里几乎干得冒烟,“油炸干板鱼”几个字像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就是喊不出来。

我总以为只有最下等的人才会干这等营生,有钱的人哪会为了几十元的学费让自己的孩子在烈日下叫卖?我无力地低头在人群中穿梭,心里暗暗怨恨父亲。充斥我眼中的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着光鲜的衣服跟着父母,在集市的饭馆里吃着让人眼馋的牛排,喝着可口饮料的身影,他们还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我羡慕他们,两相对比,心里的苦涩潮水一般汹涌翻腾,眼泪不由得溢满眼眶,落在洗得发白的衬衫上。

我端着盆子钻进不被人发觉的树林深处偷偷擦泪。一个老人突然走过来问我:“干板鱼多少钱一条?”我低声答道:“一块。” 我惊慌得头也不敢抬,怕他看穿我那自卑的心。“买三条吧。”我低头给他挑了大点的鱼,接过那三元钱,放下盆子,我手心发烫,捏了一把汗。我翻来覆去看那三元钱,然后紧紧地捏在手里,生怕它长翅膀飞了。手心越来越烫,仿佛捏了一把火。

这三元钱多少给了我叫卖的勇气。我镇静了片刻,走出树林,又走向人多的地方。走到一个饭馆前我问里边的人要不要干板鱼,一个正在喝啤酒的人向我挥手说:“走开,走开,乡巴佬不要打扰我们喝酒。”这话像针,狠狠地扎在我刚刚鼓起勇气的心上。我的心像只气球,被这有点嘲讽的话扎破,里边的勇气全部溢出。我收回脚步,迅即离开,刚出门就被另一个声音叫住了:“马国福,你在卖鱼啊,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天呐,竟然是我情窦初开、心存好感的同班女生!我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在帮邻居代卖,他去办事了。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我再也没有心思卖鱼了,苦涩、心酸、虚荣、自卑,像血液一样在血管里流淌,让我在她面前那么窘迫、难堪。我低头快步回家了。父亲问我卖了多少钱。我的自卑像火山一样爆发:“人家的孩子可以跟着父亲,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而我呢?如果你有人家父亲那样好就行了!我不用低三下四叫卖了。”我狠狠地把鱼扔在案板上。我无知的话伤到了父亲的自尊,一向和善从不打骂我们的父亲举起巴掌,我低头流着泪等待他的巴掌落在身上。父亲收回了闪在空中的手,他无声地戴上草帽,端起鱼盆出门了。

下午,父亲回来了,盆里剩了不多的几条鱼。他坐在屋檐下数着不多的钱,汗像溪流一样在他梯田一样的皱纹里流淌,湿透了草帽,湿透了他烂了领子的衬衫。他说:“你下学期的书钱有着落了。”我无语。父亲早已看穿了我的自卑,他说:“人活在世上凭本事吃饭,靠自信立身。没有钱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一个人不敢流自己的汗,丧失生活的勇气。”父亲又问我,“你是不是躲进树林挥泪?是不是有个老人买了你三条鱼?”

我惊诧于父亲的明察秋毫。母亲告诉我,原来父亲为了锻炼我,在我卖鱼的时候跟在我的身后,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买我鱼的那个老人是父亲的朋友,是父亲给他钱买我的鱼,给我打气的!谁不想享受生活的安乐?我的父亲完全有理由买酒喝,买肉吃,可是他没有,他在烈日下为他的儿女叫卖干板鱼。他没有自卑,有的只是一颗心,一颗让自己的儿女将来生活得更好的信心。我为自己的无知、自卑、年少的虚荣而感到悔恨。

父爱一直跟在身后,从那以后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多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工作,每月清点自己的薪水时我总会莫名地想起那年的夏天,那年的我,那年的父亲的话。现在为了钟爱的事业我远离父亲到外地工作,写作上小有成绩,父亲也经常打电话让我不要偷懒,踏实工作、勤奋写作。我常常想,如果那一年我不到集市上卖鱼我会有今天的生活和成绩吗?

父爱一直跟在身后,他用心良苦催生的是一条自立、自信、自强的成功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