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 第12期

时间:2022-09-09 01:18:33

这是我到南昌的第二天,周六。谢美美的公司恰巧搞活动,“统一绿茶万人齐欢乐”在中心广场促销。谢美美说:“宝贝儿,反正你在家里呆着没事,还不如来广场跟我们一起玩呢!”

于是,我成了这次活动的促销员。头上戴着大大的绿茶标志纸牌,看见人来人往我就像兔子一样,双腿并在一起喜气洋洋地朝人家跳过去说:“嗨!来吧,买一瓶吧,买了您就可以参加抽奖,有机会获得跟主持人同游阳朔的机会哦!”

谢美美总过来招呼我,咋咋呼呼地说,宝贝儿,怎么样啊?好不好玩啊?累不累呀?有意思吧?谢美美第五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人,是个笑眯眯的男人,有30岁。我注意到,他带了一块限量版的手表。

谢美美这次很优雅地问我:“亲爱的,绿茶卖得还好吧?”然后拉着男人的手介绍:“董框。”然后她很夸张地亲了一下我的脸,告诉他:“这是我的宝贝儿丢丢。”

这个叫董框的男人接下来的笑意更浓了,朝着我说:“幸会。”因为我的工作服还有头饰很可笑,而谢美美一副标准白领的美好样子,不知怎么我忽然很丧气,对董框一点儿也摆不出好脸色,于是撇着嘴说:“幸会哪个,有心就买我的绿茶好了。”等我说完,谢美美的嘴巴张成了O型。董框笑得更浓了!他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子,抽出一张钞票对我说:“麻烦您,我要一箱绿茶,谢谢。”

董框招呼一个男促销员把一箱绿茶放进停在马路对面的车子,然后对我说:“这位小姐,我还想请您吃个中饭,是不是需要再买箱绿茶呢?”谢美美笑得弯了腰,我一下子接不上话。谢美美说:“好啦!就是过来叫你吃饭的,大家都轮换休息了!”

我后来才知道,董框就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

我打算用促销挣的80块钱买双鞋子。周一起床后去了中山路,沉下一肚子气打算把步行街逛个底儿朝天。可是只转了几家店我就改变了想法,想要的那种登山鞋最少也要300块钱。我放弃,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转。在一家外贸店花75块钱买了一件肥大的黑色毛衣,比较满意。

打道回府,拐进麦当劳想用最后5块钱吃一客圣代,没想到碰见了董框。

董框带着两个小朋友,叫了一大堆东西,坐在四人座的位置上。

我的心情一下子出奇的好,服务生给我找零的时候我不断给自己打气:今天短裙加长T恤,模样蛮靓丽。然后拿着我的草莓冰激淋,主动走到董框他们桌前。

董框看见我愣了愣:“嗨!”显然是忘了我的名字。但他还是不忘先给我介绍:“两个小外甥非要吃这个,呵呵。”呵呵,我当然也没以为那俩八九岁的孩子是他的儿子,于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董框把堆在空椅子上的几个购物袋子移开,跟两个小朋友说:“问阿姨好哇。”我弯腰的时候看见了他正急忙地把脚往皮鞋里塞,回想起周六我那身可笑的行头,我心里一阵鼓舞,觉得大家扯平。

聊了一会儿麦当劳新出的几款食物,董框知道了我是来南昌旅游的,还知道了我学的是美术专业,让我一定去看看青云谱,因为那里有山人纪念馆。

南昌的下午是很惬意的,没有风,阳光刚刚好。看表,不过4点。董框说:“不如我当导游,咱们今天就去吧。”

刚到青云谱,天下大雨,夹着南昌忽然而至的变态冷风。我们只走了几步路,无奈又重新回到车子里。天色变得很难看,两个孩子喊着要回家,喊着喊着就开始哭。董框一脸没办法的表情,安慰了这个又劝那个。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外面夹风带雨的凌厉,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董框发动汽车,离青云谱越来越远,两个孩子不再哭叫,在后座上睡着了。董框开始跟我聊一些开心的事。

6点的时候,董框的电话响了,他看了说是谢美美。然后接听。谢美美大概是问他在哪儿,董框并没有说跟我在一起,只说起了两个外甥。谢美美说搞的活动出了点儿问题,要他马上去她那儿。

我叫董框把我放在八一大桥下,我自己打车回去。车门一开,外面的风就被大口大口地吸进来,两个孩子被吹醒,迅速缩成一团。董框扶着副驾驶座倾着身子把他的外套拿给我,我站在车门处回头看他,他也看着我,一只手举着外套。僵持了有几秒,外套我不愿意拿,他坚持叫我拿。两个孩子直喊冷,我冲他扬了扬手里那个装毛衣的袋子。董框还是坚持。想了想,我伸手接住,又探进车里,把我那件宽大的黑色毛衣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因为一起去了青云谱,我跟董框之间有了某种默契。手机里,有时传进来他的信息,全是搞笑的。

一个谢美美加班的夜晚,董框打电话过来随意聊天。我说:“真无聊,所有的城市都差不多。”他哈哈地笑起来:“你的朋友谢美美就这样把你扔在家里当土豆?”

聊了一会儿,我手机的分钟提示音不时地嘟嘟响。我心想漫游多贵呀,就想告诉他咱们晚安吧。这时他说:“换衣服下楼吧,我马上就到你楼下了。”

我反问:“干什么?”他说:“尽地主之宜,我带你去吃麻辣藕片,别说你又不无聊了不想去。”

我兴奋地跑到窗口,果然,董框的车子停在楼下的秋千旁边,在暗夜里闪着贼亮贼亮的银光。

董框的车里放了一大袋子麻辣藕片。他递给我一盒抽纸,然后神情专注地开车。我有点紧张,擦了擦手,开始抓袋子里的藕片吃。

辣。又香又辣。

车子开得稳又快,我刚刚还那么水涨船高的无所事事,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绳金塔。传神的瓦罐煨汤,谢美美之前带我来过一次。董框给我点了两客,一个冰糖雪梨,一个墨鱼肉饼。他给自己点了一客皮蛋汤。

后来很久,我一想起这个场景都觉得很温柔。温柔的场景下,因为是从外地来的,我不免对已生出好感的董框觉出几分惜别。我们原本素不相识,却可以坐在一起喝汤,这是多么不易。

喝完汤,董框送我,我甚至还比谢美美早5分钟回来。这个夜晚,一点都不郁闷。我觉得,生活,充满彩云。

我跟谢美美聊天,她说起董框,言语间充满闲闲的刻意,还有一种美女特有的自以为是和小矜持。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偶尔也会询问起董框,比如他多大了或者他是哪儿的人。谢美美对于我感兴趣的问题都不了解,而对于另一些我不感兴趣的话题,她则老道地总结为一句:“男人嘛,呵呵。”

一天晚上9点多了,谢美美照例给我打来电话,她要陪客户,晚点儿回来。我听见她那边有隐约的音乐声,问她在哪儿?她说在酒吧一条街,然后说如果我想去,就打车过去,她们在五月花。

9点半,我到了五月花门口。坐在靠出口的吧台位置,没一会儿,在另一边吧台后面深处的台子上我发现了谢美美,还有另一个女孩,还有她们经理,还有董框。谢美美坐

在董框的腿上,给他嘴里喂西瓜,一片两片三片四片……

我数到第4片时被一个男服务生打断,他端着一大包爆米花还有半打喜力说:“小姐,您的东西。”天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叫。我询问地看着他,他给我指指吧台上跟我隔着两个人的那个男人:“是那位先生请你的。”我侧头看了一下,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看不出个头,戴副眼镜。我说:“谢谢。”男服务生放下东西恭敬地走了,那个男人坐到了我旁边。

不一会儿,这个男人说:“我们去跳舞吧。”

在舞池里蹦来蹦去的时候,谢美美他们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于是越发空虚,不由地想到那天我在广场做促销员也是这样蹦来蹦去,见人就跳上去说:“嗨!您好,要绿茶吗?”我这样子回忆,忽然发觉自己好花痴。接着我好像看见了董框,他抱着谢美美也在舞池里跳舞。

谢美美看见我就兴奋地乱叫,喊着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清,面无表情地跟她点了几下头。董框看着我,没有讲话。我情绪高涨地和他打招呼,很用力地拍他的肩。在这个纷闹的酒吧明暗旋转的灯光下,我看见董框的脸色有很明显的尴尬、迟疑和冷淡。然后是尖叫,跟着DJ的口号,大家伙儿集体卖力地齐声尖叫。

从舞池出来,我跟那个男人,跟谢美美和董框坐在了一张桌前,要了些水果和酒。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董框等在外面的长廊上。

我们一起站在洗手台前洗手,仰着头看着大大的镜子。我发现跳了一会儿舞,我的肤色红润,气色很好,显得很漂亮。董框穿着修身的条纹衬衣,发型讲究,面孔严肃,很有味道。我们把水管开得很大,滴滴答答,手洗得没完没了。终于,董框问:“那个男人是谁?”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撒了个谎:“和谢美美一样,我的网友。”

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催我们快点儿,我掏出纸巾擦手,董框扭头看了看后面,转过来,把头从镜子里转向我,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对我小声说:“我们都是逢场作戏。”我应了声:“哦。”

董框送我们回家,在他车上,谢美美说:“宝贝儿,你可以呀,才来南昌几天,速度赶上我了。”我很做作地笑说:“不行不行,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我边说边恶毒地瞅了一眼董框,他黑着脸,从来不曾有过的严肃。当然了,他从前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在这件事上不及谢美美有发言权。

十一

我认为在南昌呆够了,谢美美天天很忙,我不便再打搅,向她辞行。

之后,跟谢美美联系不多。我到桂林的时候,在西街一家叫回忆的网吧上网,碰见谢美美,她问我觉得董框这人怎么样。我说蛮好的。谢美美高兴地给我发来她和董框在井冈山的照片,说是我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去老区搞活动。

我看见谢美美笑得跟八角虫一样,偎依在董框的手臂里,董框穿的正是我那件黑色毛衣。不知道那会儿想到了什么,我突然改口对谢美美说:“都是逢场作戏,你又何必认真。”谢美美听了,毫不理会的样子。正巧我的卡上没钱了,就此下线。

我在阳朔买了两条披肩。精简行李时,我扔掉了董框那件灰色外套,扔掉了那一出逢场作戏。从此轻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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