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的囚徒

偏要让你不好过

洪小靓坚定地认为，每两个有利益关系的人之间都存在着博弈。

一日，对着电脑里下载的耶鲁大学《博弈论》课程，看到意会处，洪小靓点击鼠标暂停，扯过枕巾蒙住脸。老公程磊推门进来时，她还在枕巾下做思考状。

程磊坐在床边，嘻嘻笑：“你今天又买了条新裙子？”

洪小靓像只敏感的猫，一把抓下脸上的枕巾，愤愤然加不屑：“又是你妈？”程磊“嗯”一声，没了下文。

婆婆眼中的洪小靓浑身都是缺点，比如浪费（同一房间开两盏灯也算），比如脾气不好（说话大声也算），比如懒（只做饭不洗碗也算）。反正她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洪小靓开始还听，日子久了干脆沉默，该干吗干吗。婆婆看说不动她，便三番两次派程磊来，希望她“都改了吧”。

程磊欲语还休，大致意思也传达完了。第一，婆婆对洪小靓“无休止”地添置衣服很不满；第二，就程磊看来，洪小靓买衣服没问题，但能不能背着婆婆？就说是朋友送的、和同事换的？

“为什么不干脆说是单位发的？”洪小靓冷冷一笑，把程磊轰了出去。

其实，今天这条新裙子是洪小靓故意买，又故意招摇的。她一到家就换上，又一扭一扭地来到客厅的全身镜前，各种角度照了个遍。她甚至挑衅般把价签当场剪下，扔进垃圾篓。不用回头洪小靓都知道，婆婆定会捡起价签仔细研究，再捂住胸口，等程磊回来喋喋不休。

“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她根本改变不了我！”洪小靓噼里啪啦在MSN上和闺蜜乔乔说，“她爱气就气，这个家得按我的规矩来！”

乔乔回：那程磊岂不是很难做？

他有什么难？洪小靓撇撇嘴。

自公婆来了北京，程磊就变回少爷。一声声“磊磊”“宝宝”要多人有多人。饭桌上，他少吃一口，公婆就嘘寒问暖：是加班累了？还是饭菜不合口？还是……他们齐齐看向洪小靓，差点把她噎着。拜托，程磊少吃一口，谁说是肾虚了！

客厅里，婆婆的唠叨声又响起。程磊的回应断断续续，肯定又边打游戏边应付。“说得你儿子都烦了吧？”洪小靓坏笑着想。

女版“双面胶”不好当

洪小靓请求公婆撤离北京。

程磊的脸僵住，但拿着阳性标识化验单的老婆是折翼的天使，伤不起。

天使折了翼，力气还蛮大。她推着程磊：“去跟你妈说，我怀孕了，希望我爹妈在身边，这样心情才好，宝宝才会好。”

为了程磊的宝宝，公婆告别了他们的“宝宝”。洪小靓放眼世界，看哪儿都清新，她拆洗着，无视程磊的落寞。

洪爸爸、洪妈妈来的当天，程磊就犯了错。

在火车站，洪小靓和程磊失散了，还第五次被偷了手机。程磊接到岳父母，再千辛万苦找到洪小靓，忍不住吼了她几句。洪妈妈脸色不太好看，出租车上，她捏着洪小靓的手：“都怀孕了，他还这样对你？”

洪小靓倒没觉得不妥，她和程磊向来是一点火就着，火灭了就好，可洪妈妈很不乐意，觉得自己闺女受委屈，让洪小靓要好好“教育”丈夫。

是夜，洪小靓交代程磊和岳父母相处的要点―礼貌点、勤快点、会来事儿点。程磊说，这还不容易？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洪小靓觉得一二三点都白说了。

程磊早上出门，晚上回家，一天的家务活就是洗一次碗。洪爸爸觉得这样的女婿不太合格。“你怀孕了，他应该问问你明天想吃什么。如果想吃，他就该出去买；如果家里有，他就该趁晚上切切、洗洗，而不是光知道洗几个碗！”

洪小靓提醒一下，程磊第二天就做了，但第三天又恢复原状。第四天，洪爸爸在饭桌上问洪小靓想吃什么，洪小靓说猪肚包鸡。她一提，程磊也想吃了，兴冲冲说：“对！再放点枸杞！爸，我还想吃糖醋排骨。”

洪爸爸呵呵着。饭后，洪妈妈对着厨房里奋力洗碗的程磊直摇头。洪爸爸安慰道：“算了，程磊只会做儿子，不会做女婿。”洪妈妈还想说什么，见程磊拎着抹布走向桌子，便住了口。他冲洪小靓一笑，洪小靓有点心疼：这傻老公啊，肯定不知道大家在议论你的一身毛病呢。

不过，心疼很快烟消云散。

躺在床上，两口子瞎聊天，程磊随口说：“你爸做的饭不好吃。”洪小靓一听马上翻脸。“你回家就吃现成的，还挑挑拣拣”、“你哪像个当丈夫的，老婆怀孕了，就像和你没关系”、“我爸妈是替你照顾我，这些原本是你该做的”……洪妈妈念叨的那些句子在洪小靓嘴里一一重现。

看见贼吃肉，也得看见贼挨打

骂归骂，在父母面前，洪小靓还是极力维护程磊。

很快，春节了。年夜饭后，电话拜年。每个电话都由洪家父母先说，再递给洪小靓，最后还要程磊说几句。打到第13个电话时，程磊有些崩溃。

他一个做技术的，没话找话还不如杀了他。洪家爷爷奶奶还好说，那些没见过面的七大姑姨，让他装亲切，他脸都憋红了。第14个电话，程磊以肚子疼为由消失；第17个电话，他还没出现。洪爸爸关切地去找药，却发现他在打游戏。

洪爸爸沉默着回到客厅。洪小靓解释了很久，关于程磊逃避和亲朋好友“说几句”的问题，不是不重视洪家人，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洪妈妈气愤道，“那些亲朋好友平时总念叨你俩，你表姨这次还特地送了土特产让我们带来……”洪小靓怎么都摆不平她，索性说：“妈，你对人要求也太多了！”

洪妈妈气得留给她一个背影。

洪小靓只好再做程磊的工作。程磊先求饶，再烦恼，继而坦白：“说真的，我有点烦你爸妈了。你们家礼数太多。”洪小靓闪电般回嘴：“你妈事儿也不少！”吧啦吧啦，她开始翻旧账。

程磊最烦这个，抱着被子就要出去，被洪小靓拉回来：“大年三十啊！我爸妈在啊！我在他们面前说你好话，回头又要在你面前做恶人，我这受的哪门子夹板气？”

洪小靓哭了，梨花带雨。

可能是眼泪，也可能是“夹板气”打动了程磊，他伸手搂住洪小靓，问：“你现在知道了，我过去有多不容易。”

是啊，确实不容易。

洪小靓泣声渐无，回忆一点点苏醒。她想起，程磊一次次在她面前吃瘪，一次次被婆婆拉住说半天，一次次奉命为自己申冤，一次次又被婆婆差遣对她说服教育。为了缓和婆媳关系，程磊耍尽百宝。婆婆嫌洪小靓懒，程磊说：“你当我妈面多干点活，背地里我来干。”婆婆嫌洪小靓买东西太多，程磊四处遮掩：“小靓单位发了购物卡”、“她有个好姐妹瘦了穿不下”……过去，洪小靓出于“凭什么管我”的心理，找机会就揭穿程磊的把戏，但现在，她感同身受。处在父母和配偶间，谁都没错，谁都有理，谁都得罪不起，其实中间的人最委屈。

她摸摸程磊的脸。过去，她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

程磊说：“其实最初我妈总说你不好，我也有些同意。但时间长了我就想，你有这么多缺点，吗还和你在一起？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你脾气好不好，勤快不勤快，浪费不浪费，和我娶不娶你没关系，我当初看上你的也不是这些。”

洪小靓第一次听程磊说这样的话。她问程磊，这些话有没有告诉过婆婆。程磊在黑暗中笑了：“有必要吗？自己知道就行了。日子要一家人一起过，不一定非得公开立场和谁决裂。”

洪小靓哽咽了。她懦懦地说，其实她对程磊也没要求，只是父母希望他这样那样，她不想看到父母失望。

两人拥抱在一起。

一家人是一个团队

《博弈论》中有个重要的术语―囚徒困境。即每个参与者都在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不顾及对方的利益，最后，个人的最佳选择并不是团队的最佳选择。洪小靓最近总在想“囚徒困境”，想程磊的话“日子要一家人一起过”。

一家人是一个团队。

洪小靓检讨她和婆婆的关系。她们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其实妥协一下、宽容一点，家就和谐了。这是团队的最佳选择，最重要的是，她们的交集―程磊就会舒服些。

洪小靓一直没告诉程磊，她怎么想起研究《博弈论》―就是为了对付婆婆啊！不过，研究成果可以和程磊分享。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战友，都在配偶和父母中间承受爱，承受怨念，均衡势力；都在彼此的处境中看见自己。